鱼群,深海。
狂舞的漩涡。
浪潮无声轰鸣。
高培觉得自己的魂魄被裹挟着,朝着天穹鬼雨的源头撞去,卷动的腐草之蝇和飘飞的雨水,构成了一道向下的漆黑海渊。
而那海渊之下,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存在,正在跨越一切凝视着他们,不可言说的巨大恐惧上浮,给周围的一切染上不祥的青黑色。
唯独那金白色的辟邪领域,为三人提供了一息尚存的庇护所,但是却被那狂暴的蝇群消磨着,正在不断的缩小。
“不对劲!”幻想只出现了片刻,高培立刻反应过来:“得赶紧撤!”
“别说废话!”桓执拼命的维持着辟邪领域,怒吼道:“怎么撤?”
丁完在旁边的树上手足无措,他完全没搞懂这是什么情况。
口说肯定无用,高培是个行动派,他猛地朝着蝇群挥舞清雪,砍出一道光幕。
刹那间,桓执感觉龙气从他每一个毛孔中喷涌而出,他的脑浆子都要被抽出来了,鼻血猛地喷了出来,倒流回咽喉,呛得他不住地咳嗽。
妈的,在家里都是被当成宝贝,这天杀的高培,居然站起来蹬!
桓执心里猛骂,但却还得拼死维持着龙气的供给,因为这家伙毫不留情的抽血立竿见影,煌煌光浪像是偷来了一片太阳,洒在了黑夜之中,将蝇群破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有用!高培精神一振,他没看到桓执的窘迫,继续猛猛洒出光幕,三人沿着蝇群漩涡的破口快速移动着,往林子外面跑。
虽然如此,蝇群并不见减少,缺口迅速地被更多的苍蝇补上,消磨着辟邪领域。
“这样下去不行!”桓执一边咳一边大喊,他是真顶不住了:“没等跑出去我就力竭死了!”
“那怎么办?”高培他回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桓执满脸都是血,但他也不敢停手,真是骑虎难下。
“这是个荒术大阵,我们得找到阵眼!”桓执大喊。
“啥玩儿?”高培的幼学学历此刻发挥了作用,这种科研问题搞不了一点,丁完更是一点用都没有,正在目瞪口呆,就差来两句阿巴阿巴助兴了。
“算了我来吧。”桓执虽然因为失血头晕目眩,但是体内吞吐量极大的龙气,正好为高强度的思考提供了力量……常情,启动!
荒气量,飞蝇量,距离,时间……无数宏观和微观的信息组成庞大的数据,在他的脑海中跑过。
“我草,你的头冒烟了!”高培目瞪口呆的吐槽。
桓执决定回头再骂回去,兰台的常情在他大脑里飞速运转,他觉得自己的脑壳像是全力跑模型的cpu,烫的能煎鸡蛋。
多亏了这漫天鬼雨,属于是分体水冷。
在哪?在哪?
桓执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简直就像是一个正在发着高烧还跑了十里地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口气过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燃烧,他鼻子里涌出的血被龙气烘烤,直接成了血痂,再被激烈的气蕴吹飞。
找到了!
“高兄,按我指示破开蝇群,丁兄,准备往破口处射箭,一人高的胸口!”桓执很快做好了布置,随后指向了一个方位。
高培挥刀,丁完射箭,一时间,林中刀光烁烁,弓声振振。
桓执终于忍不住了,高声怒吼,看着猛烈的光幕沿着桓执的手指推开蝇群漩涡,紧随其后的是因为辟邪领域,沾染了龙气的两支连珠小箭,拖曳着煌煌尾焰,划开鬼雨,带着三人生的希望。
高培挥刀的时候,桓执感觉浑身的龙气都被抽干了,地脉中的龙气却还没有被拉出,力量形成了一瞬的断档,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顿时炸开了,脑袋像是一团浆糊,可还是死死的盯着那两支曳光飞射的箭……
砰!
丁完的箭又快又精准,剧烈的反应发生在桓执指向的方位,带着龙气的小箭越过了减弱的光幕,一支落空了,但第二支却炸出一捧炽烈的火花!
蝇群轰然散开,照眼的光焰散去,一道人影正静静的站在他们不远处。
那是一个年轻的方士,他浑身的青色道袍被鬼雨淋得湿透,一动不动,仿佛从最开始就在那,看着这一场大戏。
“好刀,好箭,还有这位兰台书生的……”方士轻轻点头:“好眼力。”
“你是谁?”高培提着刀上前了一步。
“他是就阵眼。”桓执回答。
“原来是阵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丁完在后面充满江湖气的接嘴。
桓执没有叹气的力气了,这两个人真的智商都不是很高的样子,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势在必行了。
那个方士也给整懵了,这两个兄弟刚才看起来很机灵的样子,莫非是在耍弄自己?
“我乃宋元,望灵井腐草学派。”荒术士还是做了自我介绍。
腐草学派?听起来跟赵斐的百骸学派是一个格式的,高培想到了之前在北大营里见过的黑衣荒术士,立刻问:“你认识赵斐?”
“赵斐?”宋元回忆了一下:“不认识。”
“敢问兄台又是哪位?”
“辽东高培。”话音出口,高培就觉得有点窝囊,这么礼貌做什么?不禁有点气,提着刀往前走了一步。
宋元却摆摆手:“原来是丁完的那位异性兄弟……小生奉命前来取丁完人头,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不方便,回家洗洗睡吧。”桓执毫不留情的回绝了宋元。
高培默默记下了,以后自己也要这样没礼貌。
一时间沉默了,进入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环节。
没话说就要开打了,高培提着刀干了上去,桓执又撑起了辟邪领域,丁完也学乖了,等龙气膨胀开的时候,才射出阴险的,带着曳光的小箭,直指宋元的胸口和脑袋。
全方位的攻势下,宋元并不敢直撄其锋,他身形消失,化作一团青灰荒气萦绕的飞蝇,重新在一具尸体边凝聚。
宋元迅速抬手,尸体所有的血液都被喷涌出来,在地上四溢横流,无数的蚊蝇从血泊里孽生,狂舞嗡鸣,带着更加粘稠的腥臭液体,朝着几人扑来。
这次高培停住了刀,反倒是丁完很聪明,小箭带着龙气,远远地点燃了蝇群,炸开漫天的火,在林间四散。
如此往复几轮,桓执却突然制止了丁完,那些着火的飞蝇撞到一颗颗树上,诡异粘液四散,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竟然久久不熄。
直到蒸干鬼雨,烤干枝叶,橙黄色的火焰逐渐蔓延开来,形成了一道火的包围圈。
但三人却已经被团团烈火包围,满天的鬼雨竟也不能奈何这汹涌的火浪,温度迅速上升,几乎无法忍受,滚黑浓烟蔓延开来,呛得三人不住咳嗽。
森林大火的恐怖桓执很清楚,他知道火场中心的温度可以迅速把人烤成僵硬的焦炭,不能再继续为这份天灾人祸添砖加瓦了。
此时再跑,已经来不及了。
远处的宋元好似整暇,像是看着笼中困兽,只是不住的施展荒术,将血液转化成腐草之蝇。
“得想点子,再这样烧下去,我们都得变成烤鸭。”高培着急了,他的刀可砍不动火。
“胡说八道,烤鸭都是腌过的。”桓执摇头。
但他也不想死在这里,于是低声问了丁完什么,随后跟高培对了一个眼神,高培只觉得一阵信息顺着龙气流入了他的脑海。
白泽心法:灵犀。
计策迅速定下,片刻中缓过来一些的桓执,再次将辟邪领域催动到极致,流丽的龙气甚至顶开了一些蔓延进来的林火。
“妈的,老子不但要加班,怕是还得折寿十年!”桓执恨恨道:“得加钱!”
高培也不犹豫,龙气卷到清雪的刀身上,就是一记飞骑开雪朝着宋元袭去。
他调动了所有的龙气,强烈到他的脚底踏过的地方都迸发出金白色的火星,炸开成片的腐叶和泥土。
极致的速度,绝妙的刀锋导向,飞骑开雪带着瑰丽万分的光幕,切碎连片的枝条,以万钧之力朝着宋元袭去。
恍然之间,高培有一种感觉,这一刀终于有了几分父亲当年为自己演示的神采,飘飞的碎叶像是辽东的雪,和林火的黑烟一起,惊恐地躲开了他行经的轨迹,在空中留下了一道绝对的空白!
原来自己一直小看了那个男人?
原来那时,父亲说让他出来,张氏都是土鸡瓦狗……恐怕是真的?
宋元站得极远,他只看到瞬息之间,一道无匹的龙气在夜色中画着微微的弧线袭来,像是一道黑绢上泼洒的金墨!
他楞在原地,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傻傻的家伙,居然有这等威势?
但意料中的痛楚并未来袭,刀光终归是短了一寸,那洒开的光幕在他呆滞的面前停下,消散,炽烈的龙气化作光尘,在他脸上烫出星星点点的,冒着烟的黑孔。
正在折返的高培也看到了这一幕,气恼的低吼。
他心里猛拍大腿,但凡自己能再多往前一寸,只要多一寸,宋元的头上就会出现一道横亘的伤口。
甚至可以想象,在龙气的灼烧下,那伤口的两侧会像是灶中的焦炭一般显出金色的燃烧纹路,焦黑的烧灼会深入宋元的大脑。
但这是他眼下的极限了,除非……
他心里想起了什么,一阵无名的恼怒腾然翻涌,像是海潮将他淹没,几乎让他想要回过头再来一下。
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杀心和沮丧,追随桓执和丁完的脚步撤退。
这是一场佯攻,桓执看到大火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点子,他让丁完迅速判断最近的河流方位,这个东陆的三月是雨季,他们必须找一条河藏进去,才能避开这已经势不可挡的大火。
高培看起来像是孤注一掷的猛攻,其实是他们的帷幕,正巧,飞骑开雪的折返特点也完美符合这个计策。
河流的声音已经出现在了林中,丁完在林子里的本事确实不是盖的,听起来像是一道不小的山涧,悬泉坠潭的声音逐渐震耳。
活水是最好的,若是躲在死水中,那么他们会成为热锅里的青蛙,被烈火煮的翻肚皮。
但是下一刻,他们心头不约而同的升起一种巨大的惊悸,好像全身的血都被什么吸引,狠狠地拽了一把,所有念头都破碎了。
这是荒气的爆发而带来的绝大恐惧,高培曾经在面对血骨傀儡的时候体验过,但其威势,远不如此时。
没经历过这一切的丁完则近乎崩溃了,他一个趔趄几乎摔倒,旁边的桓执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他。
这一停顿,也让几人看到了身后的情形……
满天的蝇群归落宋元身边,环绕他的无数莹绿光点照耀出了他现在的模样:那是一个肿胀的畸形巨人,细长无比的四肢支撑着庞大的身躯,腹部肿胀,仿佛一具巨大的饿殍。
那满是尸斑的腹内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皮都给撑得透明了,里面像是黑绿色的液体,或是未消化的草叶,随着它的肠道不断的蠕动着,几乎下一刻就要爆开来。
躯干侧面有一排一排的气孔,正一张一合地喷出黑烟,难以言说的恶臭混着荒气弥漫开来,与辟邪领域发生反应,烧得嗤嗤作响。
而它的头颅则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原本的模样,顶在那庞大而恶臭的身躯上,显得分外的诡异,像是将两种完全不同的泥偶强行拼接在了一起。
而他的胸口,则有着一道竖直的肉质裂口,两侧则伸出两只搓弄的幼小枯手。
“坏了,苍蝇大王!”桓执一边惊叫一边继续跑:“脏死了!”
“他又没翅膀……我总觉得很眼熟!”高培觉得宋元的形态自己在哪见过,那双手的形态太独特了。
“哪里还有什么产品用这种设计语言的?”桓执狂奔并骂。
高培猛地想了起来:“是北大营下那些举火的尸骸!”
“你见过那些东西?”远处的宋元睁开眼咧着嘴笑,“那是灯奴,我们腐草学派的杰作,他们没有完全死去,那些尸壳里封存着死者的魂魄,我们赐予了他们永生,但却要时时刻刻替主人看守黑暗,体验躯壳逐渐腐朽的过程,以及自己体内的丰富油脂被抽到掌心,并时刻灼烧的痛楚……也不用说那么多,我会让你们,亲身体验这个过程!”
说完,他抬起手臂,高培这才注意到,他有很多很多只奇长的手指,每支手指上都有很多指节,摆动起来看着像是什么海洋生物,而那些手指的末端同时燃气了一簇火苗,聚在一起就成了一大团。
四周的尸骸全部在群蝇的簇拥下浮起,他们的血液早已消失,血肉苍白,但随着宋元快速的施法,残存的体液纷纷涌出,被宋元胸口的竖直大嘴吸入,那鼓胀的腹部不住蛹动,透明的皮肤下,各种恶心暗沉的颜色之中混杂着莹绿的高浓度荒气。
“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跟我拉开距离。”
“亲眼目睹这,伟大的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