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惜身薄祜,夙贱罹孤苦。既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其穷如抽裂,自以思所怙。虽怀一介志,是时其能与!守穷者贫贱,惋叹泪如雨。泣涕于悲夫,乞活安能睹?我愿于天穷,琅邪倾侧左。虽欲竭忠诚,欣公归其楚。快人由为叹,抱情不得叙。显行天教人,谁知莫不绪。我愿何时随?此叹亦难处。今我将何照于光曜?释衔不如雨。”
我一想到已经三十岁自己的志向还得不到施展,国家衰败却无能为力,不禁过于自怨自怜,但回头看同年举孝廉的老韩他们大多已近五十,我其实还不算老。而我也不愿以这种状态来面对妻儿,让子女在压抑的环境下成长,所以我决定独自回乡,让自己不会一直沉浸在悲观之中。遥想儿时无依无靠,逢年过节还老被父亲责骂,如今也因为理念不同而和父亲矛盾重重,但也渐渐理解了父亲的不易,自祖父仙逝之后父亲就承担了家族的兴亡,很多事情也是无可奈何,不过我是不想也不会让子女再像我一样。庆幸的是身为正妻的丁氏一直对家里照顾有加,不会因为子女是刘氏所生而有所轻视,所以我对妻子一直是敬爱有加,只是不知为何丁氏一直对我耍小脾气,但也无足轻重,反而有些可爱。
这乱世不知要持续多久,我对桥公的嘱咐仍铭记于心,不知如今桥公又如何,哪怕等个二十年有机会让世道清明,我也愿意不负桥公的期望,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回乡之后心想如果整日待在曹家大宅里人不免懈怠,就决定在谯县五十里外建一精舍,寻思平时读书进一步增长知识,能打猎的时候打打猎也不让身体懒惰,还有住得偏远就不用顾及许多人来人往的交际应酬,连曹邵我都让他暂时回家陪老婆去了。
事情也如我所愿,这段时间我只管清净读书,田猎时候仅有夏侯惇、夏侯渊几个关系好的时常一起,不过没想到的是曹洪、曹仁和曹纯几个堂弟带着个刚十岁出头的侄儿曹休常来玩耍,全然和我们年轻时一样活泼好动。几个毛头小子对未来充满着憧憬,族里就我一个人既出过远门还当过官又领过兵打过战,且和他们一样喜欢田猎,所以就一直围着我转。曹洪和曹仁和我少时一般放浪形骸,特别是曹休小小年纪居然还看得懂兵法,又跟夏侯渊一样精力旺盛,实在是可造之材。我想就此归隐山林也不错,读书育人陶冶情操的生活尽管不能施展我的能力,可也能对世间有所改变,只是以我的脾气如果遇上夏侯渊这样的弟子,实在保证不了自身的修养。
尽管我极力假装当个隐士,和世俗保持距离,但我毕竟在朝堂中挂职议郎,一些事情终究还是会找上我,许久不见的许攸托人拿书信给我,由于我远离人烟所以他找着我废了些时间,不过后来想想也幸好因此不容易多生事端。
许攸信中所言大事是,他和陈蕃之子陈逸、冀州刺史王芬等人欲废除现在这个天子,立合肥侯为新帝,此时想联合我一起共谋此事。这种事不要说参于其事的人越少越好,甚至知道的人更应该越少越好,当然我也明白他们急需力量促成大事的心情,但实际问题不是大家想不想废,而是能不能废。古代这么多能人,真正能权衡成败并计算后果轻重之后实施成功的人,也就伊尹和霍光而已,想想我们和他们的差距就可知此事是否可行。
“伊尹,怀着至忠的诚心做着最有权势的宰相,而且国家大事小事都要先经过他占卜,所以是进是退或是废是置,只要他有这想法事情就能确立。而霍光受汉武帝之托管理国家,也是皇亲国戚,在内凭借太后的倚重,在外群臣都认可他,昌邑王即位又短,宠信的人没得到重要的位置,朝廷内也没有派系,所以霍光的计策容易谋划,事情容易成功。现在大家只看到过去人的成功,没看到如今情况比当初难了多少,各位心里应该衡量一下,你们这些人连起来比得上七国之乱吗?合肥王比得过当初的楚王、吴王吗?你们准备做非常之事,却想着一定成功,这不是太危险了么?”
我将我的想法稍加修饰当场写下并交给王芬大人的信使,此事不好再做拖延,看送来的信中语气状态似乎已经预谋已久,可能一些暗线早就埋下,如果不尽早收回,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许攸和我相交已久,我对他也是知根知底,虽然知道以前营救陈逸的时候许攸和陈逸可能相识,王芬也是“八厨”之一,可实在想不到他居然胆子大到敢参与废立皇帝的事,只是不知我的话到底能否说服他们。
心中越想越烦闷,难以读进半个字,我寻思进城去探听一下最近的天下将发生什么大事,会让他们觉得是废立的契机,突然途中在离城不远的地方传来凄美又悠扬的歌声,我不禁循着声音而去。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东方末晞,颠倒衣裳。倒之颠之,自公令之。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莫。”一位妙龄女子在路旁搭的台子上唱着《诗经》中的诗词,哀怨的声调似乎将对世道的不公全倾诉了出来,我在台下不觉想起自身经历沉浸其中,刹那间忘了为何而来。
自此之后我常来赏曲听歌,也顺便去城里打听消息,女子姓卞,年方二十,来自琅邪开阳,家里一直是做这门生意的,不对,我不是来打探这消息的。皇帝又重新开始修宫殿、铸铜人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用说四海之内又开始叛乱不止,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外寇也借机多次侵扰边境,可以废立的契机实在太多,但我觉得都不是可以成功的时机,只能寄希望于信件中我的观点能说服他们。
不过最近卞姑娘在附近卖艺也有段时间,他们家准备收拾一下去别处讨生活,通过我这几日的观察,她既能将哀伤的歌唱得让人辗转反侧,又能把喜悦的曲子表达得欢欣雀跃,我心中实在是钟意,希望能继续听到她的歌声,所以就向她父母提出了纳她为妾的请求。她父母也知我曹操,知道曹家在当地的身份地位,但他们女儿毕竟是他们生意的招牌,还是显得犹豫不决,我知道他们所图为何,直接将礼金抬到他们一定会接受的程度。
“我家闺女出生时就有黄气缠绕,直冲天日,我当时还奇怪怎么回事,还专门花钱问了远近闻名的占卜大师王旦,他就说是吉祥的征兆,你看现在贵人不就来了吗!”一见我松口,俩人立马捧起了自己女儿,转瞬不见一丝犹豫,反而生怕我后悔,要不是我混迹官场多年,我可能就真信了他们是因舍不得女儿才犹豫不决,是因女儿有了好去处而兴高采烈。
我自然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纳妾不像娶妻那么多门道,选了个时辰将卞姑娘迎入府中,自此之后她就是我曹家的人。当然不会让她和我住在城外,那只是我学习的地方,环境毕竟刻苦,再说新婚燕尔还是在家里比较舒服。
佳人在侧歌声绕梁,日子当然滋润自在,原本就是即将入冬的时节,转眼就到了过年的时候,家里人知晓我纳妾之后都没给我好脸色看。父亲原本就对我失望透顶,此时更是对我无话可说,只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丁氏虽不明说,但她出身娇贵,和出身低贱的人共侍一夫明显也很是不快,曹洪的伯父也就是之前说的尚书令叔父,更是直接给曹洪找了份差事好离我远点。
士农工商,倡家本就是不入流的行当,连贩夫走卒都可能瞧不起他们,再加上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未免有卖弄风骚的嫌疑,所以倡家女一直地位卑下。虽然喜欢听曲看戏的人挺多,但娶倡家女毕竟会败坏门风,即使纳妾也会招来无端非议,再浪荡的士族子弟都会考虑再三,因此女子十五既已成年可成婚,而倡家女往往晚婚,我遭家里人这样对待也是无可厚非。
而我本人倒是无所谓,隐居这段时间我悟出一些道理,出身低微有粗鄙不雅之人,出身高贵也有祸国殃民之流,不能全一概而论,再说我出身也不怎么样,治国理政不需要论出身,持家暖床也不用看门第。汉朝独尊儒术已久,可法家的律法必不可少,道家的无为也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机会,无论哪家之言都有可取之处,甚至是不为世俗所接受的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