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考核前一天,何剑把剩余时间交给学员们自己支配,他则要做一件多年来雷打不动的事情:到烈士陵园扫墓。
这几日何剑为抓捕绿眼睛马涛、黑三等人操心忙碌,身为外甥女的苏洁一直陪在身边照顾生活。她听说舅舅要去烈士陵园,不免心中好奇,经过再三央求,何剑终于答应允许她陪同前去。
烈士的墓地在一片比较平坦的山坳里,何剑拿着鲜花站在墓碑旁边,用沉重的语调讲道:“罗教授、师母、建军我来看你们了!”
苏洁用凝重而充满好奇的双眼盯着何剑,指着紧靠教授的一座墓碑问道:“舅舅,你不光是来看罗教授一家的呀!这还有一个墓碑是谁呀?”
何剑缓缓将花放到了那个墓碑前,满怀深情的回忆说:你面前的这座坟是罗建军烈士的安葬地。他跟我一样,十二年前也是虎狼学校的一名普通学员。
当年演习考核,队伍行进到一个山村的时候,忽然听到山坡上的家户里有人喊救命。建军和另一名学员不顾身体疲惫,径直冲到了那户人家中。
院中的大娘见到有人帮忙,匆匆忙忙就拉着他们人往院子中央的一个地窖里指,嘴里不停重复着“儿子,儿子”。俩人立刻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一弯腰就顺着地窖口的梯子爬了下去。地窖是用来储存蔬菜的,里面空间很大而且漆黑一片。罗建军和同伴在地窖里磕磕绊绊费了好大功夫才摸到老人的儿子。
当时,由于地窖里缺氧严重,两人找到老人儿子时都已经筋疲力竭,谁都无法将他扛上去。于是,罗建军就让同伴上去找绳子,把昏死的年轻人拉上去。当他给昏迷者把绳子系好后,自己却晕倒在了地窖里。
上面的同伴对老人的儿子进行完抢救后,忽然发现罗建军并没有及时上来。他急忙又带人跳进地窖把罗建军抬到地面上,但可惜的是,为时已晚。他最终因为体力消耗过大,严重缺氧,献出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事后查明,事故原因是地窖长时间没有通风,二氧化碳浓度过大,氧气稀少,导致老人儿子到地窖取蔬菜时窒息晕倒,建军也是因为缺氧而牺牲的。
现在你眼前的这座墓碑就是罗建军烈士埋藏尸骨的地方。
听完烈士的事迹,何剑和苏洁同时陷入了沉默,他们也许是在回想烈士的故事,也许是在想象烈士年轻的样子,也许是在思考人生的意义,也许是在感慨能够活着的幸运…
苏洁忽然有些困惑的问道:“烈士的事迹固然感人,他躺在罗教授的身旁是巧合?还是两人存在某种关系?”
“他就是罗教授牺牲的儿子!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何剑哽咽着没说下去,苏洁没敢继续追问,只是默默表达着对烈士的哀思。
临走前,何剑的视线被晶莹的泪光模糊了,但是他的内心永远铭记着一个清晰的事实:自己作为那个陪同罗建军一起下地窖救人的人,没能第一时间挽救战友的生命,给他带去了无法承受之痛,即使罗教授事后从未埋怨过他一句话,那种心理上的愧疚也一直折磨着他。
此刻,何剑深信唯一能报答罗教授一家的方式,就是抓住当年的杀人真凶。
在正规肃然的虎狼校园里,既没有街市公园、也没大餐美味,听音乐、看书成了年轻人演习前放松精神的最好方式,当然干脆选择睡大觉的也大有人在。
但是,无论怎样放假,每个人都必须抽时间提前准备演习考核中所需的个人物资,他们绝大多数会选择到市中心去购物。
按照规定,演习考核期间,所有学员徒步行军,他们的各种生活物资要集中存放在一台随队保障的大卡车上。不过“随队”并非保姆式伴随,仅仅是在指定的地点出现一下,供学员们临时补充一些必要的给养和物资,整个行军途中是看不到随队卡车的。
全队拉练行军最有经验的人肯定是队长何剑。他每年都要带领学员参加演习考核,熟悉考核过程中遇到的各种突发情况。他除了让学员们带齐平时拉练需要的干粮、饮用水、鞋垫、棉袜等,还特意强调要带上止痛片、腹泻药、纱布、绷带等防备处理意外伤害。
经过几次适应性拉练后,没有人敢不把队长的话当回事,他们深知整个过程的煎熬,更何况这是连续三天上百公里的长途行军,任何一个小小的疏漏都可能让自己中途承受巨大的痛苦。
临行前的周末,巴图、吴峥和孙波一同外出到市里一家超市购物。
“孙波,看这个!你要什么牌子的!”吴峥满脸坏笑的指着货架上种类繁多的卫生巾问,那是他们行军途中最好的“鞋垫”。
孙波用眼瞟了一下,随意的回答:“牌子不重要!只要是加厚加大的就行!”
吴峥见自己的玩笑没有奏效,拿着一包卫生巾凑到孙波面前,继续说道:“那就这款‘夜用加厚型’的吧?”
“行!听你的。”孙波心不在焉的翻找着其他东西,显得及其平淡。
“不会吧!我记得你以前买这个东西的时候,那可是脸红脖子粗的!现在怎么如此淡定?不觉得难为情了?”吴峥对孙波的反应感到诧异。
“这有什么!在虎狼男学员买卫生巾不是什么稀罕事!再说,我又没做亏心事!干嘛一副心虚有鬼的样子?倒是你,一直神经兮兮的!”孙波话锋一转,把谈话焦点指向了对方。
“孙波说的对!吴峥别在那胡闹了!如果闲得无聊,就先想想我们中午去哪大餐一顿!”巴图看吴峥清闲,随口说道。
巴图的话像是提示了吴峥,他忽然一惊,拍着脑袋说:“你一说吃,让我想起了武壮那个吃货!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要不我们买完东西去趟医院吧?”
吴峥的提议得到其他两人一致同意。武壮住院后,三人就去看望过一次,于是,他们在超市购置完必需品,又买了点营养品和水果赶去了医院。
三人刚到武壮病房门前面,就听到屋里发出一阵杂乱的吵闹声,像是一对父母在吵架。
女的声音里夹带哭腔,声音很大,“我说不让孩子来!你非要说这儿锻炼人!你看看孩子遭的什么罪?都伤成什么样了!上一次胳膊受伤,你就不让我来!这一次,要不是我非要来!还不知…”
“你以为我愿意让儿子受这个罪吗?”男的也高声回道。
…
站在门外的吴峥等人猜到这是武壮父母在为儿子受伤争吵。面对如此情景,他们尴尬的待在原地犹豫不决。
几人正打算调头离开的时候,屋里的争吵声消失了,又过了片刻,终归恢复了平静。三人不愿意浪费手里的营养品,更不想白跑一趟,轻轻敲几下门,走进了病房。
武壮看到是他们三个,马上高兴地向父母介绍道:“爸!妈!他们都是我一个宿舍的!巴图,吴峥,还有孙波!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哥几个!这是我父母!”
“叔叔好!阿姨好!”三人依次礼貌的打招呼。
由于刚才争吵时情绪过于激动,武壮父母脸上难以掩饰矛盾的心情,露出略带勉强的笑,轻声应答。三人感觉屋内的气氛稍有尴尬,后悔推门而入。
吴峥主动搭话:“叔叔,阿姨,我们今天主要是顺路看看武壮!我们要出去一周,也算是给他打个招呼!你们在这里好好陪他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武壮一家人看到三人要走,纷纷挽留道:“这才刚来!坐会吧!”“就是,你们都好一阵子没见面了!”
“不了!学员队还有事情!”巴图和孙波也在一旁推辞道。
没等三人挪步,武壮的妈妈先从病床旁起身,客气的说道:“你们聊吧,多待一会!我去给你们倒点水!”说着拎起一个水壶走出了屋子。
同时,武壮和父亲又是再三挽留,他们才留下来。
“叔叔,您和阿姨是什么时候来的啊?”巴图礼貌的跟武壮父亲搭话。
“来了两天了!武壮电话里说没什么事!可是他妈妈着急!”武壮父亲心情不太好。
“您放心吧!武壮不会有事的!”巴图安慰道。
“就是!医生早就说没事了!虽然参加不了考核,但是,我可以回去给你们看家护院、搞后勤保障!”武壮兴奋的说道。
之所以兴奋,那是因为他故意受伤住院也是卧底行动的客观需要,对此,他的朋友们却一无所知。
“是吗?太好了!到时候我的笔记本电脑就有人看了!你可以随便玩里面的游戏!”孙波笑呵呵的说。
“没问题!队长找过我了,你们一走,我就回学校!”武壮肯定的说道。
几人的说笑并没有影响武壮父亲,他仍然面带愁容,忽然若有所思的问:“你们都是武壮的好朋友!你们告诉我,是不是学校的训练确实很危险?我们家武壮怎么老是进医院呢?你们有没有受过伤啊?”
话音一落,巴图、孙波和吴峥都不敢轻易回答他的问题,惴惴不安的站在原地。他们生怕这个父亲为孩子安全到学校找麻烦。
此刻,武壮看到三位舍友的窘态更是一脸尴尬。武壮父亲见没人吱声,皱起了眉头。
武壮头脑飞转,一脸苦笑的说道:“爸!你问错人了!他们都是我们队里的训练尖子!巴图是指导员!吴峥是连长!孙波也很厉害!他们要是也受伤,那还了得!也就是我,自己老不小心!我们的训练没问题!怪我自己不小心!”
父亲瞪了儿子一眼,接着向沉默的三人问道:“真是他的个人问题吗?你们的训练真的没有问题?”
巴图见再也无法回避了,主动回答道:“叔叔!我们几个确实没有受过伤!学校的训练也没问题!武壮住院都是有客观原因的,他可能…就是运气差了点!”
巴图话里的“客观原因”很容易让吴峥和孙波回想起武壮从单杠上摔下来的事,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生怕武装的父亲细问这个所谓的“客观原因”。
武壮父亲并没有刨根问底,他从巴图回答中确认了学校的训练没有问题,把目光移到儿子身上,用带有训斥的口气讲道:“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就不能跟你这几位战友学学!怎么就老是你不小心住医院,害的我跟你妈在家里操心!咱来这里是当兵锻炼的,你倒好,这半年里光住院就两回了,闹得我和你妈误以为学校有问题呢!…”
武壮满脸通红、两腮发烫,羞愧难当的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其实,除了父亲,也没有人在看他,因为他的三个同伴趁父亲专注教育儿子的时候,已经偷偷的溜走了。
巴图、吴峥和孙波可以对在病房里发生的尴尬、拘谨和不安一笑了之,然而,武壮却不能逃避现实,父母的争吵让他自责,家人的期望让他愧疚,他更加坚定了完成卧底任务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