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从南昌到金陵,走水路坐船无疑是最快的方法。
且不闻李白有诗云:“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虽说白帝到江陵的路程和南昌到金陵的路程不能比,但这也说明了在当时走水路是比陆路快很多的。
当时李弘冀率领金鳞军从金陵来南昌的时候,因为要带着马匹,所以迫不得已才选择了陆路。
如今押送宋齐丘回京的时候,杨树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坐船这个交通方式。
从南昌出发,到鄱阳湖坐上船,坐了大概两天,才刚出九江,杨树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拍了拍关忠的肩膀,道:“今天的饭我来送。”
“行。”关忠傻傻乎乎地,一点也没意识到杨树这话隐含的深意,乖乖地把饭碗递给了杨树。
杨树接过盘子,端到了关押宋齐丘父子的屋前,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门前一只手拖住餐盘,另一只手从胸前开衩处伸了进去,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随意地洒在了饭菜上。
没有敲门,杨树直接走进了屋内。
宋齐丘已经数天没有洗澡,身上还穿着李昪赐予他的那身锦袍,斜靠在墙壁上,借助着窗户旁微弱的灯光看着一本书皮泛黄的书。
即使听到有人推门而进的声音,他的目光也没有从书上移开。
但宋中元不一样,他从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苦,看到杨树端着餐盘进来,顿时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拿。
杨树将餐盘一扬,避开了宋中元的抢夺。
宋中元这才意识到,今天来送饭的不是那个看着憨厚对他们父子俩还有点同情的关忠,而是一看就是不是善茬的旗主杨树,他打了个哈哈:“今天,还劳烦杨旗主亲自来送饭……”
杨树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把餐盘放在屋内除了狭窄的床之外唯一的家具——圆桌上面。
他一把扯住了摆出饿虎扑食姿势的宋中元的衣襟,淡淡地说道:“宋刺史读过书吗?书上说了,要让长辈先食。”
听闻这话,一直没动静的宋齐丘终于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看向了杨树。
杨树对宋齐丘的视线一点反应也无,只伸出手,道:“宋节度,请。”
宋齐丘放下书本,干瘦的手臂在地上用力一撑,勉强站了起来,他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圆桌旁,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捻起那在青色蔬菜之上十分显眼的几簇白色颗粒,细细地捏了捏。
他笑了笑,问道:“这东西,杨旗主敢吃吗?”
杨树丝毫不为所动,反问道:“敢又如何?不敢又如何?”
“这不是李弘冀的吩咐吧。”宋齐丘似乎很自信,“你这是在阳奉阴违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杨树面无表情,但抓住宋中元的衣领的手,情不自禁地大了几分力,勒得宋中元连连拍手,待他松开之后又急急地咳嗽了几声。
宋齐丘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在他沦落到阶下囚这个境地的时候,之前那个意气风发,为李昪出谋划策,运筹于帷幄之中的宋齐丘好像又回来了:“我虽然与他没见过几面,但我能感受到,他不是个急于求成之人。”
杨树突然也笑了:“宋节度猜得没错,王爷说了一定要保护好您的安全。这一切,全是我的私自行为。”
“你们这些有野心的人,总是那么谨慎。”宋齐丘鼓掌道:“既然如此,卖我一个人情,将我安全送到金陵。你想要的一切,李弘冀能给你的,我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不必。”杨树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道:“我只拿我该拿的东西。”
“这两者有什么不同,你想要的只不过是地位,是权力。这些东西,在李弘冀那里,你要拼命去争!而在我这里,唾手可得!”
“这两者不同的地方多了去了。”杨树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宋齐丘的眼睛,“为国立功,我的地位与权势得之不疑。我之所以想得到权力和地位,也只是想让自己,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不像你!让你活着回到建康?让你面圣?或许你真的能扳倒王爷,真的能取得从前的地位。然后呢?你得到了权力,我得到了权力,那全天下的百姓呢?还不是从来都活在凄苦之中?”
“宋齐丘,你记住,你和王爷最大的区别就是,他爱民如子,你鱼肉百姓!”
杨树有野心,但支撑起野心的,在其之下的,是一团熊熊燃烧的赤诚之火。
门被敲响了,屋外传来关忠的叫喊声:“杨旗主,你没事吧?我听见你和他们吵起来了!”
“没事。”杨树喊着回了一句:“你先回去,告诉兄弟们,都不要靠过来。”
“好!”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直到杨树又一延手,道:“宋节度,别跟我扯你那些狗屁不通的道理了,无论你说破天来,今天,你必死!”
宋齐丘眼中忽然透露出了深深的疲惫,他将锦袍上的褶皱理顺,又慎重地整理了自己的衣着,像是在参加皇帝的御宴一般,神情庄重,动作严肃地端坐在圆桌前。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口又一口米饭,就这么安静地往自己嘴里送着。
宋齐丘知道,以李弘冀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但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猜测李弘冀会让杨树在快到金陵的时候杀掉他,造出一个意外事故,这样就能最大程度把李弘冀自己的嫌疑降到最小。
在南昌去往金陵的这条水路上,有他曾经熟识的将领镇守,届时他有办法让其注意到他,并把他解救出去。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栽在了金鳞军中一位地位卑劣,满目野心,甚至还身怀正义感——一个如此矛盾的军汉手中。
吃着吃着,宋齐丘口中突然吐出一口紫色的血液,脑袋一偏,砸在桌上,没了声息。
宋中元吓坏了,大叫道:“爹!爹!来人……”
他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胸口穿透而过的那把朴刀,高昂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杨树抽回自己的佩刀,任由宋中元的尸体砸落在地上。对宋齐丘客气是因为他的气度,对宋中元哪里还需要那么多废话。
站在原地,杨树的表情变换了几下,内心很是挣扎。
宋齐丘的预想完全是正确的,柴克宏下达给他的命令确实是在快到金陵的时候再把宋齐丘干掉,但是他认为这段路程往返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决计走不完的,而到时候等他回去,或许会因为暗中杀死宋齐丘的功劳被李弘冀暗搓搓升个小官什么的,但他在新建立的军队,新的秩序中就完全影响力了。
杨树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战功,而想立战功,一直完全信赖自己,如臂驱使的军队肯定是最重要的一环。
所以他才决定提前杀了宋齐丘。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带着游船在这江上转悠几天,游山玩水,假装自己走了更远一些才杀死的宋齐丘;二是马上回去,爽快地承认自己就是看宋齐丘不爽,提前杀了他,但后果很明显,就是作为军人,他没有听令行事。
良久,杨树随手扯过屋内的一块破布,擦去刀身上的血迹,走出屋子。
ps:杨树会选哪条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