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众人此刻全都看向了门口的方向。坐着的、站着的、面对大门的、背对大门的、离得近的、离的远的,虽都神色各异,却一同散发出不太友善的气息。
觉察到屋内的微妙气氛后,许汉松干笑着跟门口的汪庆宇打了声招呼,眼睛滴溜溜转着,好声好气地主动询问,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下,免得影响警察开展工作。
听到许汉松的话,汪庆宇选择了沉默不应、静观其变。陆建国面露鄙夷,清了清嗓子,开口让他先带孩子进来。
见丈夫开了口,一旁焦急的孙丽芬赶忙上前,绕过汪庆宇来到门口,拉着许悦悦的胳膊,柔声招呼说外面热,先进来。
独属于孩子的敏感让许悦悦变得焦躁不安。她执拗地挣脱开外婆要拉她进屋的手,一个劲地往许汉松身后躲。
许汉松见状,低声劝说孙丽芬别管了,顺手将手里的书包和外套交给她,抱起女儿,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进门。听到孙丽芬说不用换鞋,他便抱着女儿径直走进去坐到了沙发边上。
将书包和外套放到鞋柜上以后,孙丽芬边往许汉松身边走,边用眼角瞟陆建国。生怕他一个暴怒,忍不住扑上去打人。毕竟当着孩子的面,不该闹得太难看。
从许汉松进屋,陆奇就对着他的背影翻了几个白眼,重新打开手机,玩起了游戏,只不过这次完全关掉了声音。
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要凝结了一般。
原本孙丽芬想带许悦悦去洗澡,把身上出了汗的衣服换了,刚好留出空间和时间,让陆建国跟许汉松把话说清楚。无奈许悦悦埋着脸,一直抱着爸爸的脖子不愿撒手。
站在孙丽芬身后的汪庆宇走过来,说自己还有一些问题要跟许悦悦聊一下,需要一个长辈陪同。询问孙丽芬能不能找个独立空间,陪孙女一起。
“那要不然去我跟他爸那个卧室吧。另一间孩子在里面睡······”孙丽芬话还没说完,一个小男孩就扯着嗓子哭嚎着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是陆奇三岁的儿子。
凝滞的空间瞬间被这个小崽子的闯入,搅动的忙乱起来。
陆奇立刻退出游戏、收起手机,起身走过去抱起儿子,在空气里闻了闻,嘴里嘟囔着臭小子拉屎了。他脚下步子加急,进了房间去给孩子换尿不湿。
孙丽芬让汪庆宇先稍等,她得去给孩子冲奶粉。还没等她将水倒进奶瓶,屋里又传出一声尖锐的哭嚎声。陆奇在屋子里连着大喊了几声“妈”。许汉松也意识到是自己的儿子醒了。
他挣扎着将许悦悦放到沙发上,说他得去看看弟弟,让她乖乖在这里。路过陆建国身边时,许汉松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微微皱了下眉头,小声叫了“爸”就小跑进了屋子
与此同时,孙丽芬又多冲了一瓶奶,一起拿着进屋关了门。卧室内嘈杂的哭声瞬间减弱,变得朦胧不清。
现在整个客厅就剩下汪庆宇、许悦悦、陆建国三人,安静的可怕。
许悦悦被放到沙发上后,一直垮着脸。陆建国走过去想抱她,却被挣扎着推开了。她从沙发上下来,神色阴郁地走到汪庆宇身边,主动说可以去阳台聊聊,她也不需要大人陪同。语气冷静成熟,像个小大人。
说完不等汪庆宇反应,她便从沙发扶手和墙壁的空隙处,拿出一个塑胶制的彩色折叠凳,走到阳台,找了个太阳照不到的角落坐下。
汪庆宇看向陆建国,见对方点头,便在餐桌旁拿了一个凳子,走进阳台,将玻璃隔断门关上后坐在了许悦悦对面。
为了陪着许悦悦,并确保她的安全,陆建国坐到了刚才陆奇玩游戏的地方,正对阳台,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阳台里,室内的声音几乎全听不见了,耳边只剩下窗外的蝉鸣声。就在汪庆宇思索开场白该怎么照顾孩子的情绪时,许悦悦直接开口问他:“我妈是坏女人吗?”
这一句话,直接将汪庆宇刚要组织起来的说辞干了个稀碎。
“为什么这么问?”他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出事后,网上的流言满天飞,热度居高不下,出门被周围认出来的邻居指指点点,去了学校,同学不是孤立就是嘲讽,就连老师也有意无意地打听、贬低陆晓的行为。许悦悦虽是个孩子,但也已经到了懂事识人的年纪,即使许汉松提前跟她说了,外面的那些人说的话都是假的,但她也不可能不往心里去。
看着眼前面露困惑的女孩,汪庆宇心疼她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承受这些大人都很难承受的非议。于是绕开话题宽慰她,说外面那些人根本不认识陆晓,他们的评价自然不可信,最后又将话题绕回来,问起在她心里,觉得自己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悦悦脸上的困惑更浓,她摇了摇头只说不知道。思索片刻后,又认真说起自己的感受来。有时候她觉得陆晓是个好妈妈,做饭好吃、会把家弄的干净整洁,把她照顾的很好,会给她弄各种各样的好看发型、买很多漂亮的衣服。可有时候又觉得陆晓作为妈妈很讨厌,不让吃这个、不让喝那个、不能在外面玩太晚、不能在同学家过夜、考试没考好不仅会骂人,还会有很严厉的惩罚。
“而且她是个大骗子!”
“骗子?”
“她一直说只要我一个就够了,不会再生第二个孩子,结果还不是生了弟弟。”
说到弟弟,许悦悦的嘴像是打开了泄洪闸,一股脑地将心里的不满和她眼中事情的经过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在她看来,这个弟弟就不应该出生。因为有了他,爸爸妈妈才会经常吵架。以前两人从不吵架,连拌嘴都少有,基本都是许汉松哄着陆晓,而陆晓也体贴他在外的辛苦,很是温柔体贴。一家三口,一直都其乐融融。
从妈妈怀了弟弟开始,这个家就再也没有安生过。
最开始的时候,两人有一次吵架闹的特别凶,关了门在卧室里摔东西,声嘶力竭的互相指责。许悦悦当时吓坏了,悄悄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将门开了一条缝,虽然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好像听到了离婚的字眼。
那晚她不敢开灯,蹲在墙角哭了一夜,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变成没人要的小孩。后来爸爸三天没回家,妈妈从早哭到晚,照顾她上学、吃饭时总是神情恍惚、丢三落四。
让她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两人很快又和好了,但是之后的日子,就是在这样反复撕裂和修复的轮回中度过的,再也回不到从前。
听到这里,汪庆宇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从陆晓父母、弟弟还有女儿的证词看,许汉松之前的证词漏洞百出,满嘴谎话。这也将他作案的嫌疑不断放大。汪庆宇决定一会儿将许汉松带回警局,重新审问。
“我讨厌弟弟!不喜欢有他之后的这个家。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离开,离的远远的!”许悦悦看着窗外的太阳,许愿似的将这些话呢喃着说出口。
看着她的侧脸,汪庆宇想到当初在学校天台上,陆晓对着夕阳畅想大学后一定要离开家时的神态。
这一刻,那两张侧脸在他眼中压缩了时空,五官和神态互相重叠在一起,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