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而又诡异的叮咚声,脑海中可以想象那副场面。
卫生间的水龙头,亦或是水龙头的管道,细小的水流如同触手一样。它们顺着管道内与管道外,慢慢地攀延,汇成一滴小小的水珠。与它们的无数同胞一样,流入四通八达面积广大地下管道系统。
那种声音仿佛是在耳边回响,韦枷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听到那无数细碎的声音。有琐碎的蟋索声——老鼠的脚步,它们赤红着双目,在黑暗中翻找食物;有轻轻地贴在他耳边的呼声,若隐若现地吹拂在他的皮肤。他感到身旁的重量莫名变轻,他的记忆回到入梦之前,他和杜鹃都筋疲力尽,澡都没有洗沾床就睡。
所以,他推测旁边起身的人是杜鹃,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那阵熟悉的老婆婆的咳嗽声,还有一个又一个或轻或重的清晰脚步声。
有三个人,不,应该有五六个人。
韦枷感到他们离自己的位置有点近,所以他想睁开眼睛看个究竟。他脑子里这样想,突然一丝光亮破开了迷雾,他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只是,他的身体不能动弹。
他又看到了那身嫩粉色的睡衣,他无法做出扭头的动作,只是用意志驱动眼珠子左右乱转。
又是那个噩梦?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的脑海瞬间清醒,如同被人在大半夜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冻得他想要搓热自己的手臂,可是,他的躯体仿佛与灵魂脱节。他荒谬地觉得处于现实,因为他看到了出租屋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它在黑暗中如同蒙上了一层灰雾,可是眼前所见、耳中所闻、身体所感,分明在告诉他,他躺在自己的出租屋。
尽管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个梦,韦枷的心仍然轰跳不止。
穿嫩粉色睡衣的画皮鬼!
他竭力挣开眼睛,可惜只能看到那身嫩粉色的睡衣,在床边不远处,胸口没有一丝起伏的律动。就像他那晚梦到的景象,它像具尸体一样立在他的床边。
汗水疯狂地分泌,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发干发痒,连连做了好几个“咽”的动作。
那只画皮鬼立在床边,韦枷就那么用眼睛跟它对峙。
如果它走过来……
韦枷感到一阵恶寒,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如果那只画皮鬼能够动。它把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贴在他的脸……
他感到鸡皮疙瘩在冰凉的夜风中,被风抚过便一颗颗地绽放。
像是触电一样的感觉,蔓延在他的手臂。他没有办法抚摸双手,因为他的四肢不能动弹,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仅有的摄入的信息,还有结合自己的想象,在他的脑海里形成的景象。
咳咳,咳咳……
韦枷又听到了那梦魇般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有人在说话。
那咳嗽声停了又起,他分辨出那交谈声中,有两个不同的声音。一个是沧桑的老婆婆,一个是年轻的女人。
就好像这两个声音的主人达成了协议,那老婆婆的咳嗽声越来越小,而那脚步声也慢慢地越来越轻。
他们应该走远了。
汗水流入了眼睛,里面的盐分,使得眼睛又红又痛,可是韦枷不敢合上眼睛。像是诸多离奇古怪的噩梦,他总觉得一闭上双眼,那只穿着杜鹃睡衣的画皮鬼,就会叟地一声,脸贴着他的脸,继续问他,你看我长得漂亮吗?
那张没有皮肤覆盖的脸上,有淡黄色的脂肪,可能会随着她的动作,滴到自己的脸上。
韦枷紧张害怕到了极致,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因为他的四肢不能动弹,躯体脱离了自己的掌握,又怎么能够“动”呢?
这种情况,老一辈的人,称之为“鬼压床”。
韦枷小时候听他的爷爷奶奶讲过,“鬼压床”的人虽然能看到、听到、感到,可是他们的身体跟木偶一样,一根小尾指也动不了。
将自己现在遇到的情况与之对比,他想到了自己遭遇的情况——“鬼压床”。
他害怕的同时也有些恼火,这些幽灵闲着没事干就来弄我,难道是看自己软柿子一个——好欺负吗?
他大有光棍的心态,如果那个画皮鬼过来,他就给它一记重拳。
可是,这仅仅是心理安慰,他现在的情况,只能乖乖地等待那只画皮鬼的“宠幸”。
杜鹃哪里去了?
他努力轰动自己的眼珠子,看到了旁边留下凹痕的枕头,就如前一天那样,杜鹃莫名消失不见。
他发现一个规律,只要杜鹃不在,这个画皮鬼就会出现。
他的猜想得到了证明,杜鹃与这只画皮鬼有着一定联系。
以正常的思维,想当然会觉得杜鹃就是这只画皮鬼,或者是这只画皮鬼附身在杜鹃身上。
可是,这应该就是这只画皮鬼的目的——误导他离开杜鹃,好失去杜鹃的阻挠,方便对他直接下手。
他想到白天那个口罩男,父亲的故友说小心“眼睛”。
那些“眼睛”背后蕴藏着的能量,似乎不容小觑,他们似乎有能力调动这种邪乎的力量。
父亲怎么会惹到这些人?
一个疑问又在他心中浮现。
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没有之前那样集中,瞳孔有些涣散,他的心思已经不在此处。
在他蓦然“清醒”过来时,他惊骇无比地看着那身嫩粉色的睡裙。
它好像离自己又近了一些?
这不是猜测,以衣服的大小作参照,那身粉色睡裙的画面,在视线里占据的面积增大了约1/6。可他没有看到这个移动的过程,它是怎么做到,往前平移般地靠近自己?
它是鬼,只有鬼才能做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如果失去参照物,比如把人扔到荒芜的大沙漠,面对茫茫然的黄沙,人会沿着自己的惯用手方向,走一个大圈,然后回到原点,这也是沙漠旅人的棘手问题。
正常人也不可能这般顺利地在他的视线平移,平移着向他靠近。
他不知道这个画皮鬼与自己的距离为零时,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可是,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却不止一次在他的脑海里,与杜鹃的脸交替出现。
这是它的阴谋。
韦枷告诫自己不能被鬼物迷惑,杜鹃应该是他身边唯一的护身符。
他觉得父亲故友指的“眼睛”,应该就是这只画皮鬼。
它从某一时刻起,就潜伏在自己身边,为什么它会在自己搬到这里之后出现?
韦枷又想起房东闪烁其词、色厉内荏,警告他们不要乱传自己的房子闹鬼。
现在看来……
他住的这栋楼,应该是个凶宅。
假设这个画皮鬼,之前一直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够在他面前现身。那么,现在它可能吸收够了,足以支撑它现身的能量。也许,它还不能马上直接杀死自己,可是,总有一天,它会动手夺取自己的性命。
宛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自己项上人头,韦枷眼皮子不敢眨一下,生怕只要自己错过这只鬼的动作,它会离自己更加地近。
后颈传来冰凉的触感,韦枷骇然缩紧脖子,
画皮鬼在床边站着,身后触摸自己脖子的手……
“啊!”
韦枷虚脱地坐起,阳光已经照进屋内的地板。
杜鹃吓得缩回手,并问道:“又做噩梦了?”
经过昨晚的那一番交流,杜鹃对他的态度明显回暖。
韦枷断掉的弦,在杜鹃的问候中,又重要续上。
“呃,对,一个噩梦。”
他起身穿衣,杜鹃建议道:“要不我们去求个符吧,我看这房子有点不对劲。”
这房子肯定有问题,重复地类同的梦就是最好的证明。
口罩男约他这周周五,去名片上的地址见面。
自己看来有必要去一趟。
他转头看着杜鹃,想起了梦中的咳嗽声。
“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杜鹃摇头道:“我昨晚睡得很熟,起得也早了些,用毛巾擦了下身,半夜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她的脸带着恐惧:“你昨晚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又是那个……”
“没有。我就吓吓你,看你还敢不敢跟我玩离家出走那一套。”
韦枷转移话题,他相信昨晚只是一场梦,杜鹃是不知情的。
他看到杜鹃的发梢软塌塌地揉成一团,看来是擦身时不小心弄湿了头发。
“过分!”
杜鹃哼了一声,把韦枷从床上拉起来道:“大懒猪快起床,太阳晒屁股了,今天还要上班呢!”
经过那一场闹剧,两人的关系重修于好,似乎还更进一步。
以后要对她再好一些。
杜鹃目前是他的保命符,在梦中的画皮鬼没有解决之前,他怎么说也不会让她离开。
“好,我去洗脸刷牙,一会我们在路上买包子!”
韦枷提高音量说道,脸上也绽放出笑容。
但只是表面现象,他心中的阴霾如同一口深井,井底是看不到尽头的黑。
身边的“眼睛”,画皮鬼入梦,老婆婆的咳嗽声,父亲的死亡……
一桩桩的事压得他喘不过气,那个画皮鬼也许在给予他警告,阻止他插手查清父亲的事。
可是,作为生母的那个女人在他心中变得一文不值后,父亲就成了他最后的信仰。
无论如何,他都会查明父亲死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