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虎相争 138,梦醒时分
138,
戴平安从没想过,死亡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不用听不用看,更不用费脑子去想,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什么事情也不用操心,不用再想怎么去杀人,也不用担心别人的子弹。
无论是罗便臣的事情,还是布商堡的军营,甚至黄飞鸿最后能不能从哈维尔手中活下去,统统与他无关。
他的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个屁的关系,就算再操心再死不瞑目也没有用了。与其憋着一口不散的怨气当个鬼,还不如猜一猜待会儿是该下西方的地狱油锅,还是见东边的判官阎罗。
等戴平安从“死亡”中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房顶,便又再次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在枕头底下摸空了的戴平安就像受惊炸毛的野猫一样,用最快的速度翻到了床下。
用双手双脚稳稳的支撑着身体,小心翼翼的落地时没有引起任何的动静。环顾房间一周后,戴平安发现,原本应该压在枕头下方的猎刀和手枪,都跟其他的武器一起,包括袖剑和破损的马甲在内,都一件件的摆在床边的桌上。
这时,他才终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脚步有些虚浮,两只胳膊也使不上什么劲,可他此时的大脑却终于摆脱嗡嗡作响的顽疾,变都分外清醒和松弛,就连视力和听觉都跟着清晰不少。
身上破旧的制服已经换过,脸上的血污也被擦拭干净,就连骨折的左臂都被人接好后用木条固定,但这些事情他一点也不在意。
直起身子,撕开纱布,扯掉木条,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检查着床边武器。
每一把手枪和枪里的每一颗子弹都需要仔细检查:
手枪要注意扳机和击锤的灵敏,撞针的长度,以及能否正常运行击发。
子弹要查看整体的重量,弹头的硬度,以及是否有撬开改动的痕迹,甚至还要把枪里原本装填好的子弹退出来,和从子弹带取下来的新子弹仔细对比无误后,再交换的装回去。
如此的小心谨慎以至于都快神经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没有死。
毫无知觉的大梦一场,啥也没梦到,但睡得实在,睡得踏实。像是一场宿醉,也像是一次昏迷,两者的共同点就是,无论睡得有多香,梦境有多美,当醒来之后,原本的生活还是该咋样就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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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睡梦之中,生活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绝不可能变好,除非人死在梦里。
戴平安没有死在梦里,那他的日子就得过,生活就得继续。
枕头底下,左边放着刀,右边放着枪,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是他的日子。
小心任何人,提防每个人,谁也不敢完全信任,谁也不敢交心交底,就是他的生活。
一言不合,刀兵相见,
一事不成,便动杀机,
只有闻着手上的血腥味,才能让人勉强入睡,
这就是亡命徒的日子,也是他一直过而且还会继续过下去的生活。
自从在草莓镇监狱遇到迈卡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一天睡得安心。好不容易等瓦伦丁镇长死后,能在唐斯牧场合上眼睛,又被随之而来的巨款惊醒。
之后,从西伊丽莎白的废弃营地,到黑水镇酒吧,到麦克法兰牧场,到如今新奥斯汀的犰狳,那一个晚上他不是睡得草木皆兵和胆战心惊。
偏偏他又不是个聪明人,明天该怎么办,今晚睡前就得绞尽脑汁的去想,想不出来就得拿自己的命去拼。直到在圣路易斯河畔的沟里差点翻车,直到在黄飞鸿口中得知,自己再怎么挣扎都毫无意义。
这下更好,干脆睡不着了。
睡不着带来的危害就是想彻底毁灭,赶紧的那种,或者毁灭这个世界,或者毁灭他自己。当鲜血涌出嘴巴,灌满鼻腔的那一刻,他以为愿望实现了,谁承想仅仅是大梦一场。
“黄飞鸿,就是黄飞鸿!”
套上破烂的马甲,装好锋利的护腕,将每一把装填好子弹并且确定能正常击发的左轮手枪插进胸前和腰间的枪套之后,戴平安裹上崭新的黑袍,轻轻的推开了房门。
这里是犰狳镇东南边不远处的黑鸦教堂,外面就是不久前埋葬了几十名镇长护卫的犰狳镇墓园。
无家可归的犰狳镇居民宁可躲在镇子外的帐篷里瑟瑟发抖,也不会来这里招惹晦气,更不可能发现戴平安他们的秘密,况且离开犰狳镇的道路上都有副警长手下的警员把守。
外面的夜晚漆黑一片,用黑布挡着窗户的屋里却灯火通明,这里是戴平安等人的临时基地,也是他们进攻布商堡的大本营。
除了守在布商堡附近探看消息的黑三德和段天雷,剩下的主要人手都在这里,包括哈维尔,比尔,黑二庆,王大力,李家源,刚加入不久的哈特曼·范克里夫副警长和第一次来这的汉克·米尔顿少校。几人正拿着一幅由米尔顿少校刚画出来的布商堡地形图,讨论商量着什么。
屋子另一边,有一台有柜子大小的仪器摆在角落,上面的灯泡不停的闪烁,正是从贝克警长家中找来的无线电仪器。带着耳机,坐在跟前的莱斯特已经守了快一天一夜,旁边还有大小姐南妮·布莱克帮们整理着资料数据。
私奔是需要钱的,在她的男友没了一只手掌之后,他俩所需要的的金钱更是翻倍的增长。为了拿回自己的财产,也为了赚取更多的金钱,精通无线电信息,而且还知道电文密码的南妮小姐放下大小姐架子,暂时性的加入戴平安的团队。
反正戴平安要对付的是布商堡军营,又不是她刚刚在瓦伦丁新上任镇长的父亲。
确定一切正常之后,戴平安把拿在身后的毛瑟二十响,别到了后腰的腰带上。
走出房门的戴平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惊奇。一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的疯子本来就应该异于常人的,更何况那打呼噜的动静隔着两堵墙都能听得清。
除非推开房门的戴平安脖子上多了一颗脑袋,不然他们还真震惊不起来。
“我睡了多久?”
“两个小时。现在才刚过十二点,离咱们计划动手的时间还早,你还可以进去再睡会儿。”
摇摇头,谢绝了哈维尔的好意,戴平安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莱斯特的身上:
“有没有新的消息?”
“没有,一切照旧。”摘下耳机,莱斯特揉了揉发麻的耳朵:
“豁牙岭那边,风滚草镇和本尼迪克车站的警力正在连夜赶来,但他们最早也得在天亮后才能赶到。黑水镇,平克顿侦探的马队也在连夜集结,他们距离更远,就算不眠不休的赶路也得是明天下午才能到达。”
“今晚抓的人呢,处理干净了没有?”
李家源老实的点点头,他不仅换了一只新的泵动式霰弹枪,腰间还插着两只削短型的双管:
“我让他们每人都试着开了一枪,咱们抓的人足够用,按照戴爷您之前的吩咐,剩下的五六个,我亲自动手解决,一个都没留。”
“很好,既然要那命去拼,不杀人怎么行。”
戴平安满意的笑了出来,牙齿间残留的血迹看到令人心惊。笑着笑着,他忽然想到,还有一个人没有解决。
“黄飞鸿呢?死了吗?”
李家源有些犹豫:
“还没有。”
七孔流血,流了一身,溅了一地,最后的那一口血雾更是喷了黄飞鸿满满一身。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伴随着身体的瘫软倒地,裹成一团的黑毯里,居然有震天响的呼噜传出。
轻轻一推,满脸是血却仍在熟睡的戴平安从毯子里翻出,不仅有呼噜声,还能正常喘气和呼吸。这一幕,让赶来的米尔顿等人震惊,让放下枪口的李家源诧异,更是让哈维尔和比尔两人面面相觑。
“他需要休息,好好休息。”
李家源到这会儿都忘不掉,哪怕一袭青衫成了半件的血衣,黄飞鸿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
“活着就好,有些事情还是我来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