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良可能是真怵张淑敏,有些结巴地说:“张、张老师,您下课啦?”
陈卫东咬着嘴唇无声地笑了一下,“这小子也有怕的?”
吕良伸出双手想要接过张淑敏手里的书包,这里面有一个是陈玉松的,陈卫东暗暗骂了一句“懒死你得了!”
“干嘛?知道放哪儿吗?”妈妈的话岂止是不客气,简直是嫌弃、讨厌的口吻,陈卫东心里一跳,她前世好像不是这样儿的,是自己记错啦?
“妈,您干嘛啊!”陈卫东本来想说‘火气那么大’,还是忍住了,“今天又有学生惹您生气啦?”
张淑敏还是那样不耐,“没有,就是没想到家里有生人!”
十足的火*药味儿啊!吕良呆不住了,跟在张淑敏后面,小心地说:“张老师,其实......”
隔着一道门,陈卫东能听到吕良在解释,解释什么听不清楚,这房子的隔音有这么好吗?还是吕良低声下气地声音太小了?
稍后,是张淑敏的声音:“你不用替他们说话,我都习惯了!”
“张老师,是真的,”吕良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我爸真的数落我妈了,我妈,我妈也后悔了。”
“好了,我累了!”张淑敏结束对话走回来,“能吃啦?”
“嗯,都盛好了!”
陈卫东扶奶奶坐下,这家里一直的规矩就是奶奶不上桌、不动筷子,谁也不许先吃!
奶奶用筷子指了指自己的儿媳妇,“你呀,手脚笨也就算了,脑子还不好使,没事儿自己好好想想吧!”
“妈,您怎么又说我啦?我站了一天,真的很累。”张淑敏是三年级的班主任,同时教一到三年级的数学和语文,每天的课都排得满满的,那个时候老师是不分科的,尽管科目没有现在这么多,但辛苦是真的。
妈妈的委屈陈卫东都看在眼里,前世的后三十年她和母亲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在母亲退休以后也亲近了起来,母亲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傻实在的女人,不想动任何心思,得过且过是最好,坚守着那个年代的一些规矩,对百般挑剔的奶奶也十分孝顺,在奶奶瘫在床上以后,每天中午都跑回家给奶奶做饭,有时还会包几个饺子,细致入微地照顾她,一直到把她老人家送走。
奶奶挥了挥筷子,“不是累了吗?吃吧!”
今天,奶奶的话出奇的多,应该是吕良来的缘故,陈卫东夹了一筷子白菜到他碗里,“多,多吃点儿!”声音里满是感激。
吕良紧张地抬不起头,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划拉粥,想及早把饭吃完走人。
奶奶说:“慢点儿,催死都不催食!”
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陈卫东停下筷子,也停止了咀嚼,一口馒头哽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坏了。
“妈,日子总得过不是,别老说死啊什么的,没用!”
头一次,奶奶没有回怼妈妈,她默默地喝完碗里的粥,“小良,第一次来家吃饭,得吃饱啊!”
“咳咳咳”吕良连声咳嗽起来,这一惊吓真是不小,平时的‘孩子王’也怯场了。
妈妈不明所以,看着奶奶、再看看陈卫东,“谁让他留下吃饭的?”
妈妈的反射弧真的够长,饭已经吃了一半儿了,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陈卫东摇头,真是糊涂一辈子。
一直暗暗运气的陈玉松阴森森地说:“他已经吃了两个馒头啦,还让他吃?他是猪吗?”
奶奶少有的爽朗,“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碍的!”
吕良放下筷子,用袖子擦了擦嘴,“张老师,我吃饱了!奶,我回家了!嗯,还有,谢谢你们!”
陈卫东都感到了他脸上的热度,那句‘谢谢’是今天跟自己学的吧,文明用语,张教师应该喜欢!
妈妈愣了一下,语气缓和了许多,“方便就过来玩儿吧!”
“嗯,”吕良脸上的胆怯褪去了,随之而来的是被认可的满足,“张老师,我保证,以后不会有人欺负老二!”
妈妈嘟囔了一句:“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好像都是命!”
那缕无奈、酸楚、无助......弥漫开来,所有的委屈想要爆发、想要释放,可找不到出口,最后,长叹一声,“去吧,天晚了!”
陈卫东的心里是慌的,如果妈妈问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理由是否有说服力,可,她又编不出其它的美丽谎言,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反正最多就是跪十分钟搓板,又不是没跪过。打定主意反而淡定了,收拾桌子、扫地,干完自己的活,偷偷瞒着在桌上备课的妈妈,她好像没有一点要责备自己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开口:“妈,都收拾完了!”
“作业写了吗?没写快写,写完睡觉。”
“哦,”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事后想想,妈妈应该也是太累了!身体和心都疲惫不堪了!
陈卫东把炉子封好!轻轻地拉上幔帐,爬上炕。
家里是北房三间,对着门的算做客厅,右手边带炕的屋子和客厅相连,奶奶带着陈卫东姐妹睡,现在只剩卫东陪奶奶了。
左手边的屋子是爸妈弟弟三人睡,现在也只剩母子二人了。
东西厢房各三间,存放一些长年不用的杂物,从外面看已经破败了。
冬天的夜又冷又长,奶奶前几天还念叨家里阴气太重,总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今天有了吕良,奶奶的话多了,屋子里也有了短暂的热闹,陈卫东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了一下,以后一定要好好对他!
黑暗中,奶奶瘦骨嶙峋的手伸了过来,吓得陈卫东一激灵。从有记忆开始,奶奶没摸过她、更没抱过她,大晚上的要干嘛?
“奶奶,有事儿?”
奶奶的手没什么温度,摸上她的小脸蛋,“老二,知道你委屈,可怎么办呢?”
“奶奶,”没想到奶奶会这么说,陈卫东吸吸鼻子,“没事儿!”
奶奶的手停止了摩挲,“吕良说保护你,就一定做到,这孩子甭看淘,有时候打架,可他仁义。”
想到奶奶还有一年多的时间,突然心里发酸,陈卫东翻身,握住奶奶的手,“奶奶,您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半晌,奶奶幽幽地说:“好像没什么日子啦!想也没用啦!”
“怎么会,我帮您!”陈卫东大包大揽地说,“想干什么?”
“我想......想把那口寿材上遍漆,要朱红的那种,还想、还想在死前看你爸一眼,还想、还想把那幅国色天香重画,然后裱起来,挂在北面墙上......”
奶奶好像在交待后事一般......后来,只有细微的呼吸声,陈卫东害怕地喊了一声“奶奶~”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