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吉祥爬下白石砬子,耶鲁烈就御空而来把他揪走,降落在广场的西侧。
鼓声咚咚之中,吉祥抬眼望去,只见此时广场四周用来待客的撮罗子已经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站满了前来观礼的猎民,但是站到祭坛周围百步之外,就被一圈盛装萨满隔开。
吉祥注意到,那一群萨满足有数百之多,最内一层单从服饰颜色和神帽鹿角杈数就可分辩出,赫然是九旋天的神萨满,且看数量不低于二十位。
要知道,五大部的九旋天萨满不足三十,也就是说,各大部很可能除了一位留守,所有九旋天萨满可能都在这里了。
接着是六到八旋天的萨满分层依次站立,不下百位,其余最外层的萨满,全是一至五旋天的灵萨满和真萨满,皆盛装萨满服,垂着流苏覆面,也看不见熟脸。
吉祥在猎民群中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富诗韵的身影,心情低落得无以复加,大脑完全是一团乱絮,下意识地跟着耶鲁烈往前走。
刚进入内圈,萨满群中突然一阵骚动,耶鲁烈一摆手,人群分开,一个娇小的身影飞扑过来,紧紧地投到吉祥的怀抱中。
嗅着那熟悉的体香,吉祥终于回过神来:是小萝莉。
只见她退后一步,从颈间解下一条项链亲手为吉祥戴上,轻声道:“这是我从小就戴着的护身符,愿它保佑你平安归来。你若不回,我就去死。”
言毕复纵体入怀,扬起小脸,呢喃道:“吻我!”
于是在万里无云的青天下,在五色斑斓的山岭中,在万众瞩目的广场上,在如金洒落的秋阳里,吉祥低下了头,吻在了那如在晶莹白雪中绽放的红唇上,如啜琼浆,如饮甘露,久久停留。
如果说,吻富诗韵时,是一种江河决堤的幸福感,那么吻小萝莉时,则是一种秋风不尽的缠绵,个中滋味,无言可喻。
等吉祥再次意识到小萝莉已经随秋风从自己怀里飘走时,他已经随着耶鲁烈高座在了祭坛之上,而祭坛下的萨满,已经开始缓缓移动,随着鼓点声摆动神服上的铜铃,唱起了神歌,跳起了神舞。
这时吉祥看到下面有无数人燃起了火把,向祭坛走来,但是他的心里却没有因自己即将和祭坛一起化为飞灰感到惶恐和疑惑,反而突然生出了一种释然而轻之感:
你知道我是要死的,所以不愿意陪我死是不是?你不是对我也有感情吗?那么我就这么微笑着死去,反正我得不到你,那就让你想到我就只剩下内疚和痛苦吧,这样你就再也忘不了我!
“专注你的精神!这是最虔诚的信仰神力,你就算历千百世的修行,也未必能经历一次,不要浪费了。”耶鲁烈低沉的声音在吉祥的耳边缓缓响起。
既然生死都不再执着,吉祥的心思也通透起来,当即按照耶鲁烈的告诫收束心神,开始修炼。
他知道嵩岭五大部欲废除人牲祭仪,皆倚仗耶鲁烈此行东海的结果,而这盛大的祭礼,就是为耶鲁烈行前补充神力,恢复修为,所以白石部只是主祭坛,五大部本部的分祭坛也将同时运作,信仰神力之虔诚与规模,绝不绝后不好说,但是绝对空前。
而信仰神力对他来讲,指的就是惊惧与爱厌二念,所以他只需要运转这二念的修行法门即可。
但是当吉祥打开念力视野时,简直惊讶得无以复加。
整个祭坛,已经全部沐浴在金色的海洋之中,这是极精纯的敬信力,不但化气如水,甚至有凝水成固态的倾向,也恰如其分地为此时嵩岭猎民对耶鲁烈的信仰状态做了最好注解。
神力是以祭坛的形式聚集,只要耶鲁烈愿意,祭坛之内,吉祥也可以随意撷取。
吉祥以往修炼与敬信力相对应的脾土爱之力,皆为自念,可谓每进一步,都千辛万苦,特别是在蛤蟆塘火山口修习旋天术时,更是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但所获的土念力,与此时相比仅如沧海一粟。
他终于知道这个修炼机会对自己有多么难得,真正开始潜心修炼起来。
要知道,一人之念,再如何也不及十人,而此时祭坛上,却集合了嵩岭近百万猎民的敬信力,也就是说至少十万倍于吉祥平时修炼的速度。
这是什么概念?即在祭坛上修炼一小时,相当于吉祥不眠不休全天二十四时地修行十一年半!
吉祥完全忘却了富诗韵的绝情给他带来的痛楚,开始鲸吸牛饮一样汲取这些信仰神力炼化为自身的土念之力,循行与土脉,运转于小周天,再进入大周天,最后直达所有先天气脉,接着便开始努力观想压缩,化气为液。
这个过程是一个加速念力运行的过程,念力运行愈速,就会压缩得愈紧凑,也就愈有希望化为液态。
吉祥的土念力修为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增长起来,化气为液后,又开始小溪变小河,小河变大江,甚至开始渐渐有了奔腾咆哮之声!
吉祥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众多神灵对修行信仰神力如此趋之若鹜,因为修行起来简直太爽了!
但是想到了这些神灵,吉祥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萨满神国的神灵们为了获取信仰神力,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只为了增加一点点畏信仰力,不惜立下人牲祭祀的制度,最终引起了这场变故。
而耶鲁烈固然被传颂为恶魔,但是终有人类的萨满把他的事迹私下流传,才使得他能在这个时刻又如此受猎民们拥戴——当然,现在不是用耶鲁烈之名,而是用的“阿布卡恩都力”,这是一个新的神格,而耶鲁烈,则成了一个空置的恶魔神格。
那自己呢?
自己又何德何能,去收取整个嵩岭猎民的信仰力呢?不予而取,与萨满神国的无耻榨取,又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里,吉祥忍不住停下了修炼的步伐。
“予而后取,是最普通的等价交换,取而后必予,则是责任和使命,对自己的要求更高,你能做到么?”一个声音从心湖泛起,竟是那小鹿神的声音。
吉祥豁然而悟,对哦,只要我不负嵩岭猎民的期望,担负起他们的命运,又有何不能取呢?
随着这种使命感在胸中蒸腾,吉祥感到了一条隐脉在跳跃,但这次他把握住了——或者说他有能力把握住了——因为庞大的敬信力仍然源源不断地涌来,为他破开这好容易显现出来的隐脉提供了最有力的支持!
隐脉并无新的窍穴,所谓“开脉”,只是在已有窍穴基础上,按隐脉的运行线路打通窍穴间新的勾连通道,这些新的通道,每一个的打通难度都不亚于任督二脉在会阴与百会处的贯通,难度可想而知。
但是有了如此庞大而又精纯的信仰神力支持,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任窍穴间的阻隔坚如磐石,奈何念力之河巨浪滔天,在念力聚集起的能量不断冲刷下,积小坍为大溃,很快便节节贯通,如水道渠成般豁然。
但是嵩岭猎民通过祭祀聚集而来的信仰神力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初始有一个增速,平稳在某个强度一段时间后,便开始向下波动。
这附合情绪强度变化的规律。
吉祥只能尽量提高速度,以充分利用这次得来不易的机缘。
然而当到了最后一处需要贯通之处时,不但遇到更顽强的阻挡,信仰神力的聚集也减弱到了原来的一半左右,已经无力突破这最后关隘、完成隐脉的周天循环了。
吉祥也缓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也不必强求,就打算收功温养一下新开的隐脉。
正在这时,鼻端突然传来一股好闻的香气,那是阿叉香的味道。
吉祥睁开了眼,发现祭坛四周已经升起了浓烟。
猎民已经占燃了献祭之火吗?吉祥茫然,因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完全不了解。
“不要分心,抓紧时间修炼。”耶鲁烈道。
吉祥只得平抚心情,依言继续修炼。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让他惊讶万分的事——猎民信仰神力的聚集水平,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甚至还要远远超过刚才的强度!
这就是献祭的威力吗?原来祭祀的仪式,对于神修者来说,是这个作用!
既然这样,吉祥当然要放弃温养隐脉的想法,而是再次勇猛精进,炼化神力,再次冲击最后的关隘!
然而随着炼化的念力越来越多,念力的压缩渐渐到了极限,直到念力之流充满了隐脉后,尽管神力的供应强度有所提高,但是念力的破障能力却到了一个瓶颈,无论吉祥怎么冲击,仍然无法撼动那最后的关隘!
在吉祥现实的身体上,两窍穴间的物理距离不过三横指,但在感知空间中,却像是不知道有多厚的永久冻土层,拦住了所有突破它的希望的光芒!
吉祥不想浪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但知道自己经脉的容量已经到了极限,念力的压缩也到了自己的神魂的极限,照这个情形看,就算信仰神力聚集得再浓稠,也再帮不到自己半分。
也就是说,自己的修炼之法,已经把潜力挖掘殆尽。
那有没有其它办法呢?吉祥的大脑高速运转,但奈何所知有限,半晌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而烈火浓烟已经卷了上来。
当然,这种火焰远不如火山口下的岩浆温度高,吉祥以五念运转耶鲁烈的旋天术,在念力不耗尽之前,都不会伤到本体。
但是问题是耶鲁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不清楚,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有所动作,很可能自己也就同时失去了这个千载难逢的破境机会。
想到这里,忍不住懊恼地拍了一下身边的祭坛,发出一声脆响。
这一响让吉祥思路一通,对啊,法不行,可以试试术啊!为啥偏得再土念力一棵树上吊死呢?
吉祥想到的是“雷意炼形诀”,那是集土、水、火三种念力施展的一种锻体术法,本质以火念力为核心,土念力为体,水念力行精细控制,以螺旋旋转之法压缩到一起,不断地在体内压缩释放,从而增加身体的坚韧程度。
就是用这种炼形之术,吉祥才在耶鲁烈超越极限到已经是非人地步的旋天术下挺了过来,现在似乎也正可以用这种爆烈之法,去把最后的关隘轰开!
不过既然可以用术,那就未必非得拘泥于一种,是不是可以用其他的术来配合?
有了这个思路,吉祥在脑海中快速罗列了一下自己会的术,除了“雷意炼形诀”,有名号的还有“御灵诀”、“弑魂”和“震魄”,不过“震魄”是面状打击,不适合这种攻坚战。
“御灵诀”嘛,整体当然也没法用,但是它对木念力的用法可以借鉴,对,可以用咒力把一部分木系念力打入那最后的窍穴间关隘之中,利用木系念力的生发条达特性,松动那关隘处的阻塞程度。
然后再以“雷意炼形诀”把念力旋成一串雷珠,去轰击那关隘处。
不过雷珠是不能无限制使用的,一但超过身体的承受能力,可能又要面临一次肉身崩溃。
虽然有亚乾的种子可以救场,但是那是个要帐鬼。上次救了自己一次,每日的索取骤然增加了十倍,曾经持续了近月的时光,把自己压榨得欲仙欲死,幸亏自己进步神速,不然就成人干了。
吉祥掂量着,大概自己能够承受雷珠的安全极限在五、六枚左右,保险起见,就低不就高,就取五枚,但是以那关隘的坚固程度,怕是五枚并不保险。
所以最后就请金行念力术——“弑魂”登场,“弑魂”的术法诀窍是让念力高频振动,从而形成一道聚集到极致的金念力束,就以它做最后的攻坚。
如此一来,吉祥就算是把自己所有的修为都调集了起来,如果还不能攻克,那就只能说他就不当过了。
一切准备停当,吉祥立刻再次向那最后关隘发起了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