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已有了人,待李显进去时,殿内一静。忽然一男一女越众人而出,激动喊道:“三兄!”
李显闻声望去,却是一双弟妹,回忆起年少青春时光,又回想这十多年的心酸,顿时流下泪来,李旦和太平也跟着哭起来。
在场李氏诸人感同身受,无不心中酸涩落泪。
韦淇恐惹圣人不快,忙上前劝道:“王爷与皇嗣、公主兄妹重逢本是件高兴的事,但王爷身子不好,切忌大喜大悲,你便是再高兴,也得保重身子才对。”
李旦和太平忙擦泪,笑说:“一家子团聚的大好事,何必哭哭泣泣,做小儿女之态?三兄,身子可好?”
李显道:“比往日好些了。一别多年,弟弟和妹妹瞧着没变化,弟弟越发超逸,妹妹越发气度不凡了。”
兄妹三人久别重逢,欣喜若狂,而武氏则冷冷清清,诸武不断悄悄往这边偷瞧。
武三思搀着重病的兄长武承嗣,欲言又止,而武承嗣形容枯槁,病骨支离,双目无神,仿佛一夜之间被妖怪汲去精气神似的。
其实,现实也相差无几。
武承嗣这些年唯圣人之命是从,为她冲锋陷阵在所不惜,日间夜里不敢有一刻懈怠。
他争的就是武周传承的帝位,与皇嗣大臣斗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武承嗣心灰意冷,心血干耗,抑郁成疾,最近瞧着越发不好了。他最后借着发病的癔症疯狂了一把。
昨日求见圣人,他字字啼血道:“姑母,侄儿何曾做过对不起大周的事情?”
武曌似有回避道:“承嗣,你说这些做什么?”
武承嗣道:“姑母,侄儿为了武周,没有什么不能做不敢做的。姑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侄儿都放在心里,夜里都不敢睡死,生怕误了姑母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记不清也数不清。”
武曌叹道:“你的功劳,我记在心里。”
武承嗣哀求道:“侄儿求姑母不要立李家人为太子,否则大周江山将不复存在。”
武曌板起脸,道:“承嗣,你病糊涂了。”
武承嗣跪在地上道:“侄儿心里更加明白了,恳求姑母立我为太子。”
武曌面无表情道:“承嗣,你确实病糊涂了。来人,找太医给魏王好生治病。”
武承嗣绝望地笑道:“侄儿明白了,姑母嘴上说得再疼侄儿,也终比不过母子天伦。姑母,姑母,你难道想让大周江山一世而亡吗?”
“住嘴!”武曌喝了一声,又缓了缓,叹气道:“承嗣,你怎么就不明白姑母的苦心呢?”
正说着,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端着羹汤过来,笑说:“圣人白日辛劳国事,夜又长,吃点燕窝粥。”
武曌见了笑起来,张氏兄弟一左一右将她扶了,就要回到内室,临走转头朝武承嗣道:“承嗣,你的好姑母都记着呢,回去好好吃药养病。”
说着,一行不理会武承嗣的哀求,回到了内室,将门一关。不多时,外面的声音也没了。武承嗣被宫人带了出去。
武三思见武承嗣神思不属,低声道:“兄长……咱们也过去吧。”武承嗣回过神,看了眼弟弟,点点头。
武三思扶武承嗣凑上前,满脸堆笑道:“庐陵王大喜,大喜啊!”
武三思先声夺人,引得众人看去。李旦和太平忙敛了神色,不见刚才的激动和欣喜。
李显一副温厚的模样,回道:“梁王。魏王怎么这么消瘦,看过太医了吗?”
武承嗣勉强笑回:“圣人派了太医,不妨事。恭贺王爷归来,母子团聚,兄弟兄妹重逢。”
“同喜同喜。”李显笑着对武三思道:“梁王快扶魏王坐下,魏王的脸色瞧着不大好。”
武承嗣颤颤巍巍行礼道:“多谢王爷关怀。”
正说话间,忽听见有人通传:“圣人驾到!”
第8章家宴我是真想出去看看,没别的意思。……
诸人忙正色肃衣,恭敬行礼道:“拜见圣神皇帝,圣人福寿无疆。”
殿上正中设有一榻,上面铺着雪白的狐狸皮褥,榻前设有高几,左右下首几榻一式排开。
武曌缓缓走到正中坐下,道:“自家人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大家捉摸不清圣人的心思,不知该如何落座,譬如郡王品阶低于皇嗣,但李显比李旦年长。
李氏已是如此麻烦,再加上武氏诸王,更难扯清,故而都站着谦让未动。前头的大人没动,小一辈更不敢动了。
李旦让道:“三兄,请上座。”他推着李显往左手第一个位置走去,李显忙推辞:“我乃郡王,还是四弟落座为好。”
太平瞅着两位兄长笑,武承嗣和武三思似乎为李家的兄弟情感动。武曌看他们兄弟谦让半天没落座,不耐烦地命宫人引导众人落座。
李显夫妇坐在左手第一,下面依次是武三思、太平公主夫妇,武攸宁等人,右手则依次是武承嗣、李旦、武懿宗等人。
小一辈们则按年龄辈分大小高低交错排好,在大人身后坐着。裹儿坐下来,眼睛注视着武曌,那日未曾细看,今日人多,圣人注意不到她,便看个痛快。
圣人的脸上不见一丝老态,肌肤在烛光下柔和红润,眼角虽有细纹,但不掩风姿,头发略带霜色,簪着珠翠,正中竟然是一朵盛开的姚黄牡丹。
裹儿不由得笑出来,下首的少年小声提醒道:“圣人在上,须谨言慎行为好。”
裹儿朝他颔首,笑道:“多谢提醒。我是庐陵王家的七娘裹儿,恕我初回神都不认得人,你是哪家的?”
少年笑回:“我是皇嗣家的三郎隆基。”
“隆基,李隆基……”裹儿喃喃念着,不知为何脑海中出现一个“爬灰的老毕登”,又生出一股子厌恶之情。
她这脑子按韦淇的说法就是,天机不可泄露,恐有五弊三缺之灾,上天怜惜她,故而模糊了天机,但预见的都是未来发生的真事。
裹儿心中纳罕,这少年莫非将来谋反了不成?能让裹儿厌恶的,只怕是动摇她家的皇位这事。
“裹儿姐姐,我名字有什么不对吗?”李隆基见裹儿不出声便问道。
裹儿回过神,脸色未变,笑说:“你的名字与我家兄弟的名字不一样。”李隆基笑笑没有继续说话,裹儿也朝他颔首一笑。
转过脸,裹儿脸上的笑容就淡了,正对上一个腼腆的美少年。他的眼睛就像春水般温柔清澈,见裹儿转过头,脸上悄悄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你是谁,我怎么不认得你?”裹儿问。
少年对上裹儿灿烂的笑容,顿时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梁王家的二郎崇训……武崇训。”
裹儿“哦”了一声,笑起来说:“原来是武家表兄。”
武崇训怔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