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昼奉师命前往城殿医馆取药。
这是他病愈后第一次走出晶林院,一路被指指点点颇有些不适。
医馆内,正巧赶上那日殴打他的医官轮值。那医官当日惩戒不成,被木蔷薇当着众人面带走林昼,一直怀恨在心。见他来取药,便阴阳怪气道,“这不是神通广大的木女医,养的,小白脸嘛,哈哈哈….”
林昼咬咬牙,路上殿仆窃语他多少听到些,知道自己给木蔷薇惹了很大麻烦,再有愤怒也不想徒惹是非。便和颜悦色道,“医官大人,小的来帮木女医取些药材,这是详单。”
医官撇眼后扔在一边,仍然轻言讽刺道,“怎么都是些滋补男人的药,这木女医,不会是…哈哈哈…要给你吃吧,她可知道,你吃了,也没有用…哈哈哈…”
医官嗓门故意放大,众人都听了去,虽不敢跟着放肆大笑,却也都偷偷瞥过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林昼双拳紧握,恨不能扑上去教训。隐忍着,冷冷笑道,“大人,我在医馆待了不过几日,也知这些药材都是补气养身的常药,大人是眼神不好看错了,还是医道修为不够呢。”
见林昼反驳,医官收敛笑容,轻蔑道,“哼!你个该死的寺仆,胆敢质疑我的医道修为。”
林昼皮笑肉不笑道,“奇蹄,褐色有光泽,质硬而脆,断面黄亮,碎片见光呈棕色半透明状。气微,味微甘。补血润燥,用于血虚眩晕等症。不知小人,描述是否准备?大人你不会以为这药真有某些功效,常自己误服吧。这药....可是给女人吃的。”
林昼聪明,短短一日便将木蔷薇所赐医书的皮毛记得大概,足已唬人。听他说得分毫不差,医官大惊。身边人反又跟着,笑起那医官来。
“你!你!…”医官语滞,半晌道,“不要以为你在那女医身边学些皮毛,就能在我这里放肆。在这医馆内,我还是说得算的,你公然顶撞,就算那女医再来,我今天也定不放过你!”
说罢,他招手示意,准备棍棒伺候。
众人皆知,林昼如今有了木女医庇护,哪里是可以轻易打骂的。
医官见状更是愤怒,自己夺过棍子,打算亲自来罚。
“医官大人!”门口,巡逻的殿卫军首领突然出现。
医官回头,不屑道,“怎么,你们也惧怕那女医,我不过责罚一个犯错的医馆寺仆,这碍不着殿卫军的事吧。”
“大人多虑了,二世子突然腹泻,律妃急召诊治。”
医官一听,立刻变了颜色,“是是是,我这就过去。”
说罢,忙拿上药箱,带着两名寺仆疾走前往,离开时还不忘瞪林昼一眼,让他好自为之。
医官走后,院内众人立刻各司其职,无人敢再故意挑衅。林昼取了药材准备回去,心中多有得意。
沿殿墙走至一处拐角,他猝不及防,突然被几人拉到一处暗地被用力摁住。他的脸被压着紧紧贴在地上,看不清几人面孔,但面前的鞋裤和垂下的袍子都是殿卫军装扮。
林昼知道,叶一群没有忘了他。
来人声音陌生,问道,“你就是林昼?”
“是,是,小的是,不知大人是?”
“听闻你近日在晶林院想着清福,‘那位大人’的嘱咐看来…忘得一干二净!”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不敢?!”
那人抬脚冲着林昼头颅踩下,吓得他疾呼,“大人!大人!小人腰间!腰间!”
身边侍卫从林周腰部摸出一张简片。
那人查看,见上面记录的,是木女医日常行为,才说道,“放开他吧。”
林昼拍拍身上尘土,嬉皮笑脸道,“‘那位大人’的吩咐,小的一刻不曾忘记。”
眼前之人,正是刚才医馆传唤律妃命令的殿卫军首领,大约是哪个班的班长,林昼觉得眼生。
“我问你,那女医打算怎么处置你?”
“回大人,木女医被我花言巧语哄骗,打算…嘿嘿…收我当个徒弟,留在晶林院伺候。”
“收你为徒?”首领将信将疑,“据我所知,她不是个好哄骗的女人,凭什么收你为徒?”
“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女流之辈,心慈手软。我编造身世,又说回来必定死路一条,她才愿意收留的。‘那位大人’看上我,不也是因我有些小聪明,最善掩饰嘛。嘿嘿…”
首领突然拉起林昼手腕,三根手指紧紧按在他脉搏处,疼的林昼哎呦直叫,身边侍卫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声。
首领眯眼看着林昼,撇着嘴角道,“你也知道,你自己最善掩饰!”可摸他脉搏,首领皱起眉,林昼体内热毒,竟然还在。他这才松开手,问道,“怎么,在晶林院养伤多日,那女医生没诊出你的毒?”
林昼心里暗道,“早知道你们不会善罢甘休,我师父的医道和配药,你们这些碌碌之辈怎么可能号得出来。”不过,他脸上依旧谄媚,回道,“大人,我是屁股上的外伤,又只是个寺仆而已,那女医不过就给了我一瓶药膏让我自己疗伤。我日后,也会多加小心,不会让她发现我中毒的事。只是这毒…”
那首领掏出一粒药丸,说道,“这个,可以抑制你毒发。”
林昼装作惊喜,手眼并用,犹如见到财宝,准备去接。首领却突然合掌,又问道,“除了你这上面写的,女医可还有什么异动?”
“异动?”林昼假意思索,道,“对了,她好像总是在晶林院翻箱倒柜,找些什么东西。”
首领若有所思,道,“知道了。她平日都命令你做些什么?”
“打扫院子,还有就是帮她来这里取药。”
“多久一次。”
“木女医在晶林院中自己育了药圃,一些常用的草药才会到药馆取用,大约,一月一次吧。”
首领拈着简片,说道,“我每月初日、嘉日两天轮值,你尽量选在这两日过来。不要忘记带上东西,若是耽误了,影响的可是自己。”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那首领扬袍转身,走入正道继续巡逻。
林昼脸色突变,“呸!狂妄个屁!待我修炼成,让你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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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达明成书房内。
“这是木蔷薇说的?”坤达明成面色严肃问道。
桐灵点点头,“她说那人有些天赋,想收他为徒。我觉得....”
桐灵仍是觉得不妥,可坤达明成却说,“那就随她去吧。”
桐灵眉眼微蹙,问道,“城主,可是因为蔷薇和她兄长都救过你,才如此善待?”
坤达明成一脸正气,毫无遮掩笑道,“当然了。”
桐灵却笑不出来,“寻常百姓救了国族,赏些财石田地就是。我如今身体已无大碍,城主可以让木蔷薇离开了。”
坤达明成以为她又在吃醋,故意说些气话。便安慰道,“木蔷薇怎么是寻常百姓呢,再说她前几天还说你的身体需要...”
“我身体如何,我自己知道!”
见她真的动怒,坤达明成劝慰道,“灵儿,你不要任性。木蔷薇她不是...”
“不是一般人?!她是真的不一般,还是在你心中不一般?!”
“王妃!”坤达明成突然厉声道。
桐灵却不示软,继续道,“这殿中内事由我这个王妃做主,留谁不留谁,难道还要你堂堂城主亲自过问嘛!你若开不了口,我替你开口。我请了木蔷薇来‘青桐花素’用晚膳,你若有兴趣听,自己过来便是。”
说罢,她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句,“我看!是我平日对你太过宠溺,才让你放肆至如此地步!”
桐灵落下一滴泪,负气关门走出。
她刚一出门便急咳不止,表情由怒转忧,对身旁婢女柔声道,“去吧,告诉木女医,我身体突感不适,让她晚上....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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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里,坤达明成心绪不宁。
他有些后悔自己白天对桐灵的态度,也不想参与这些,免得桐灵又有疑心。木蔷薇还要调查通天院的事,不一定不愿离开。可若她真的离开,桐灵的身体又该如何?
两个都是性情刚烈的女子,坤达明成脑补着片段,觉得莫名烦忧。不知不觉,他还是走到了青桐花素。
见木蔷薇真的走了出来,一脸忧愁。
坤达明成坦然失色道,“灵儿身体未愈,你不能一走了之!”
木蔷薇不解道,“我...我没有要走。”
“不走?那灵儿找你是为了什么?”
木蔷薇面颊微红,说道,“城主...还是去问王妃吧,木蔷薇先告退了。”
说罢,她急切离去。
“妾身恭喜城主。”
桐灵走了出来,面带微笑将自己丈夫拉入屋内,完全不像是刚刚接结束一场唇枪舌战,一桌子酒菜更是早已备下。
坤达明成惊讶道,“灵儿,你这是...”
“木蔷薇住在妃院,又有寺仆伺候左右....”
“这事不是说了嘛,随她去就是。”
“就算他们是师徒身份,也抵不过这殿中悠悠之口。如今离石城关于你二人谣言已在散播,若传回国殿,国主免不得要收些弹劾文书了。”
坤达明成又想表态,桐灵女将风范,大气凛然又说道,“你从不在乎这些,也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想想你当初为何百般不愿,却答应来这离石城当城主,难道如今反而想置已故明华太子生前所托于不顾嘛!”
房内只有她夫妻二人,桐灵义正严辞,可这最后几句,她却说得很低沉。门外的耳朵,突然间,再听不清他夫妻二人的对话。
坤达明成枯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后面的话,桐灵又故意放大了声音,“不要因为一个女子,影响了你在国中的声名。我已把利害对木蔷薇言明,她可做你妾室,我也会许她一个城主‘容人’的品级,依旧住妃院,寺仆婢女要不要的,随她性子。你二人之间的事,我也不再过问。”
坤达明成目瞪口呆,一阵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桐灵见他这般模样,其实憋着股笑,可偏偏却提高声调,在城主面前摆起王妃的架子,威严道,“她答应了。”
坤达明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终于说出句,“你!胡闹!”
桐灵眉眼低垂,恢复往日轻声细语,“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她究竟何人?”
“我....她....”
坤达明成从未瞒骗过桐灵什么,可说木蔷薇不是凡人,是天上来的兽神使者?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桐灵不再强求,幽幽喃道,“算了。这事....就这样定下吧。”
隔墙有耳,桐妃要为城主纳‘容人’的消息,当夜就传到殿卫军的某间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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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去,木蔷薇心绪恍惚。
刚才桐灵与她推心置腹,放下王妃尊严,几乎恳切语气求她陪伴坤达明成身边。木蔷薇百般不愿,已然决定离开,只求按时回来为桐灵看病。
可她最终还是终答应下来,因着三件事情。
晶林院内查找通天院的线索一无所获,可一日为律楠音诊治时,正巧赶上她收到兄长‘律楠威’从曜石城命人送来的调理丹药。律楠音打开后急忙合上,但那东西的香气和色泽却瞒不过木蔷薇的修为,那可是一颗非同寻常的炼茸珠。通天院密室内珍藏着许多人族难得一见的炼药技法,其中便有炼茸珠的记载,此药最愈寒体,熔炼所需原料比燃檀草还要难得。
木蔷薇萌生了怀疑,却不漏声色,只是提醒律楠音服用自己所配药物期间,不能与其他草药混服。
第二件事,便是桐灵道出的一件隐秘。那件事发生时,坤达明成还是当年的国殿三世子。而太子,乃是他的大哥坤达明华。桐灵笃定木蔷薇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这件事或许能让她留下。而事实上,这件事确实让木蔷薇产生了动摇。
其三,就是刚才谈话时桐灵疾咳不止,终于迫使木蔷薇应下了‘容人’的身份,留在殿中为她诊治。那股子隐隐作祟的邪气在桐灵体内愈演愈烈,就算木蔷薇表现得再若无其事,不停变换的药方和越来越频繁的问诊也足以说明她的不安。以桐灵的聪慧,了然于胸却不为任何人道破罢了。
那阵疾咳是桐灵佯装,也只有如此她才能了却这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