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日终雨,人无余梦。
人儿有的只是僵坐硬石风雨吹。
就像眼下的那四十位水月巡捕。
事情难了,他们的人心也就跟着难了。
当事情有了险境的时候,稍作乐观的往往都会是年轻人。
一个青年巡捕朗笑几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对方有阴谋又何妨?难道我水月城的巡捕是好惹的?”
他虽然想拼命装出视死如归的豪气,却装得并不太高明。
因为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话音有了些微不自信的哆嗦。
偏偏这个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豪气,最需要的是小心、谨慎。
心绪所折,已没有任何人对空气中飘荡的豪气表示赞同。
易清贤笑看着那青年巡捕,问:“兄弟,你有没有爱慕的女人?”
青年巡捕直言道:“有,怎么了?”
易清贤道:“她爱不爱你?”
青年巡捕道:“自然也是爱的。”
易清贤道:“你不怕死?”
青年巡捕道:“大丈夫自当活得轰轰烈烈,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有什么可怕的?”
易清贤道:“那你的女人呢?她怕不怕死?”
青年巡捕怔住了。
若是还能好好地活着,有谁会真的想死?况且谁人又怎知别人怕不怕死?
易清贤继续道:“其实生与死无关乎怕不怕,而在于你遇险之时想不想活,想不想用合适的手段争渡自己的生命。”
不待青年巡捕作答,易清贤又急着抢话道:“我知你想法,无非是想着即便死去也要让她觉得你是个英雄。”
青年巡捕道:“做英雄不好吗?”
易清贤道:“做英雄是很好,但倘若你这个英雄真的死了,她还会喜欢你么?又或者说,面对一个已经死去的英雄,她还能爱你多久?你觉得她会喜欢死人?”
青年巡捕说不出话来了。
易清贤接着道:“可否再问你一个问题?”
青年巡捕道:“你问。”
易清贤道:“她若死了,你还会不会喜欢她?你会不会喜欢一个死人?”
青年巡捕低垂了脑袋,他觉得易清贤的话冷得就像一把刀子,他也觉得自己就像个前所未有呆子。
易清贤拿话再三打击,道:“在女人眼中,一百个死了的英雄也比不上一个活着的懦夫,这正如在你眼中,一百个死了的美人,也比不上一个活着的普通女人......这道理,你现在可是明白?”
青年巡捕重重答道:“我明白了!”
易清贤不再说话,他已不用再说话。
雨中夜曲闻惶恐,人只要有了惶恐,就会努力求生。
与其大意丢掉性命,他宁愿使大家心生惶恐。
夜,太暗了。
远处的夜,暗得更加厉害,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一众巡捕们还是忍不住往远处看。
他们想要看到自己今晚到底能不能活命,想要看到自己的未来
因为易清贤已经推论出了他们今晚会有性命之忧。
他们的手都在紧紧握住兵器,甚至在这种跳跃的柴火灯光下,也可看出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正在冒着汗。
他们在冒着冷汗!
甚至他们冒出的都不是汗水,而是汗珠!
阴谋陷阱啊,搞不好便是一场血战在即,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谁人不害怕紧张?
等待的,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等待能够将你的勇气和耐心在担惊中一点点磨掉。
又一位青年巡捕忍不住道:“易捕头,看来你的危机言论也来得太迟了些。”
易清贤道:“的确是太迟了,我不该带着大家出来的。”
一位老巡捕道:“什么话来!怎能怪你?难道你的为人大伙还不清楚吗?”
众人尽皆点头,毕竟他们也知道易清贤是人而不是神,只不过易清贤的心智比较靠近神一些罢了。
老鸿发问:“不若我等立刻退回水月城去,怎样?”
易清贤摇头道:“回不去了,我们已走得太远,远到已经给了对方足够的时间来图谋事情。”
老鸿道:“那......怎么办?”
易清贤宽慰道:“事到如今,大家只能打起精神来抗过这一夜,希望对方所图并非甚大,不至于想要我等的性命。”
一边说着,易清贤一边不落痕迹地绕着篝火走动,勘察着远处的动静。
“砰!”
当易清贤走到老张身后之时,突然发难,毫无征兆,朝其后背狠狠地打出一掌。
老张惨叫一声,向着火堆扑了过去,被大火一灼烧,又是一声惨叫,本能的反跳回原处。
还不等他喘一口气,易清贤已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半拖住他的身体,不理会他的惨叫与挣扎,冷冷质问道:“你为何要背叛、出卖我等?”
众人一脸愕然,尽皆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着老张。
对于这位年轻的捕头,他们向来信任有加,这忽儿既是这位骤然发难,那必定有其缘由,绝非乱来。
一滴血顺着老张的脸颊流进了他的口中。
血是腥的。
他毕竟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他虽则还在表露出愤怒的模样,但他的瞳孔却已收缩。
因为他已明白,这位定是发现他的不对了,或许,有些事再也藏不住。
饿猫闻到鱼的时候,又怎能藏得住?
他痛苦挣扎着,四肢乱舞,死不承认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放开我!”
易清贤冷声道:“拉车的其中一匹马儿并非过度劳累至死,而是吃了散气丹窒息而亡,这一路上只有你曾主动请缨驾驭马车,你敢说与你无关?”
老张强辩道:“马儿死了与我何关?驾驭马车的又不止我一人,你莫非要无中生有?”
易清贤道:“我无中生有?如我所料不差,若是大家再坚持继续赶路的话,只怕剩下的马匹也会陆续莫名跑死吧?是也不是?”
老张再辩道:“其实你是在责怪我之前在城主府提议接了这趟差事,对不对?你不公平!如果提意见也有罪的话,那也不止我一人,‘老林’也是提议过的,你为何不去抓他?”
易清贤道:“老林并非背叛之人,你不必强词夺理。”
老张越发不忿:“我的提议就是背叛,老林的提议就不是,凭什么?就凭你的独断?”
易清贤啪的一巴掌用力打在老张的脸上,道:“就凭老林提议的时候说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这表明老林当时是存了内心纠结、搏一把的侥幸。”
老张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存了纠结、搏一把的侥幸?”
易清贤道:“你在提议的时候非常坚决,仿佛私下里排练过一般,简直对答如流,你说说看,这么些年你可有过这般对答如流的事情?”
老张道:“我怎么没有?!我......我......”
说着,他才想起来,他竟真的没有过所谓的对答如流!
易清贤又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道:“还想狡辩?我敢断定你的储物袋里尚有未曾使用的散气丹!”
这般说着,易清贤强行抢过他的储物袋,一番操作将之里面的物品全哗啦啦的倒了出来。
旋即,易清贤指着散落在地上的几粒黑色药丸,厉声问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