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居之内,莲香飘渺,清风过绿水,卷起阵阵波澜。犹在湖畔的苏还真十指如葱,一拨琴弦,琴音带着些许内力掠过湖面,竟将被微风掀起的波纹抚平。
琴声悠扬,却不是所有人都有苏还真这般怡然自得的心情。不远处面带青铜面具的女卫月如从阴暗处显露身影,半张暴露在外的姣好面颊看起来比面具还冷,她一如既往,带着清冷杀意漫步而来。
苏还真收起古琴,感受到身后阴冷杀气,蹙起眉头看了眼月如,道:“别带着杀气见客,收收性子。”
她心中不免有些悔意——对月如来说,保护自己就是她生命的意义,但她早年经历的事情不免残酷,平日里总是一副杀气十足的模样,就连站在自己身后时她都无法控制自身杀气,更恍若是面对别人了。
月如视苏还真为主人,苏还真却不单单将她视为自己的侍从,若是可以,她也希望月如能有一个好归宿,抚慰其前半生留下的伤痕。
话音未落,白莲居外便有传来匆匆叫不慎,一位个子不高的家仆匆匆赶来,口言府外有僧人装扮之客来访,自称是天空寺来人,欲一见苏家之主商议大事。
果然来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苏还真微微颔首,道“告诉他们,吾父尚在京都,无法赶来,由我代为商谈。先邀请他们往清和园一坐,我很快便至。”
苏还真命下人先行前往通报,待下人离开此地后,月如凑近她的身边低声问道:“可需要通知三老爷?”
月如是为了自己安全着想,但终追难以站在大局考虑问题,苏还真心中感动,但仍是摇头拒绝:“天空寺虽遣人来此,但其态度不明,不宜冲突,若让三叔祖这等高手赶往谈判,很可能会让被他们视为挑衅。而天空寺在追捕小叔的过程中伤亡不小,若他们清楚小叔的真实身份,对苏家有怨气也属于正常,实在不宜再挑动他们的神经。”
月如虽杀气腾腾,实则心思缜密,继续提醒道:“那其他几位老爷呢?今日天空寺之人登门的声势不算小,他们几人不可能不知情。若是问起,发现是小姐你一人与之商谈,怕是有心人会认为小姐过于僭越,对您不利。”
“和天空寺比起来,那些人的心思又算得了什么。所以我让三儿即刻请他们前往清和园,清和园离白莲居路程不远,我们快步而行,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就能与他们见面。我选在此地,就是不想让人横插一脚。”苏还真缓缓起身,月如也照她所言收起杀气,虽然面色仍不算好看,但至少不会令人看她一眼便感觉遍体生寒。
苏还真一步一步走得看似轻缓,速度其实不慢,她一边走,一边回忆起对天空寺一行人的情报,对身后的月如解释道:“天空寺此行所出高手不少,单是二品高手就派出了两位,三品高手将十位,但多半在追捕过程中有所伤亡。例如之前在战中给了小叔一棍的赤龙禅师,他便被小叔以炎字诀半身斩成焦炭,虽不致死,但气海破碎,武道一途也就此断绝。”
便是月如这般清冷的性子,了解苏唐的惊人战绩后也不禁感叹:“真是……厉害。”
“这还是他被尊者重创在前的结果,否则面对可战一品的苏唐,天空寺又怎会不派出同样具有一品之能的佛者。说到底,无论是天空寺,还是我,都低估了他的能为。”苏还真轻叹一声,回忆起前几日与苏唐会谈时此人不同一般的谈吐和气质,看似疯疯癫癫,锋芒毕露,却又有难以掩饰的智慧。这种智慧并非仅仅体现于战斗之上,苏唐游历江湖那么多年,若没有头脑,早就成为残酷武林道中的一缕冤魂,哪能有命从天空寺这等严密机构中脱逃。
“虽然他这一路上逃亡的经历震撼人心,但有一点疑问却不能忽视,他到底是如何逃出天空寺监牢的?”苏还真心中一直存在疑问,苏家探子在情报中对他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战斗描述得颇为详细,而对他到底是如何逃出监牢的则只是一笔带过。要知道天空寺历史上不乏关押过比苏唐更强的高手,甚至罪恶极深的一品高手若无悔过之心,也只能在天空寺中含恨,苏唐再强也不过二品境界,究竟是如何离开那个鬼地方的?
暗自思忖甚久,苏还真仍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清和园已经近在眼前,她也收敛心神,进入清和园的一刹,便感到一股幽静深远之气息迎面而来,园内三人身着僧袍,已静等良久。
三人中,以居中老者为首,两外两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僧人静随其后。
老人面色祥和,腰背微微佝偻,掌中轻捻一串几乎垂地的佛珠,两道白眉极长,煞是引人注目。而观其态势,祥和是一面,另一面则隐隐显露出山峙渊渟的磅礴气势。苏还真初见此人之时,眼中一时错乱,差点将其视为园中所立的一座山峰。
苏还真躬身行礼:“见过神渊大师。”
“哦。”老僧人略感诧异,微微一笑,“施主知道老夫名号?”
“贵客临门,天空寺来使进入苏州的消息小女不日前就已收到,本想前往拜访,奈何俗事不少,耽搁行程。本以为不能得见大师,以为憾事,今日大师竟亲自登门,真是……”
“是有缘啊。”神渊脸上笑容依旧祥和,而他身后两僧不苟言笑间却是内心一,心知对方既然清楚神渊的名讳,自然对自己二人也有所调查,今日之谈未必会轻易了。
天空寺共分十堂,十堂中戒律堂顾名思义执掌戒律,负责对内执行对犯错僧人的惩罚和追捕,战力和其他几堂相比尤为突出。而若说其余九堂中有无能和戒律堂媲美者,便要属无间与阿鼻两堂了,这两堂负责对外缉捕武林道上穷凶极恶又难以被官府缉获的高手,未防其继续作恶,将之押入天空寺中,统一调配。其中阿鼻堂主要负责出动人员对外追捕,三年一限;而无间堂则负责管理那些罪人,或是以佛门之理将之度化,若实在恶贯满盈又不愿回头,便只有将之处决。
因为要面对的是武林道上狡猾诡谲的罪恶高手,这两堂的成员的战力也必然不低,否则连保护自身都做不到,何谈抓人。戒律堂,阿鼻堂,无间堂这三大组织便是天空寺最稳固的战力基础,每一堂最高领导人被称为“首座”,也可以视为堂主,首座之下又开设九个席位,共同组成领导层。
此次抓捕苏唐的行动,也是由三堂合力,只是三堂出力有多有少,如戒律堂,仅仅出动了赤龙禅师和两位四品武僧加入抓捕队伍,就这样,赤龙禅师还被苏唐一刀重创,命在旦夕,神渊亦对在回去后如何面对戒律唐之人的面色有些头疼。
神渊大师,就是此行中无间堂的代表人物,同时也是无间堂次席,此行唯二的二品高手之一。
“不知大师亲自登门,有何要事?”
寒暄几句后,苏还真也很快切入正题。神渊陪着苏还真一并游于园中,身后两位武僧和月如都是一言不发,紧紧跟随而已。
“说起来也是惭愧,三个月前,我天空寺无间地狱之中突发变故,逃出了几位囚犯。我等虽全力追捕,却仍有三位逃犯逃出升天,贫道和其他弟子奉命追捕的这位逃犯,经过三个月不眠不休的追击,却发现此人的行迹在进入苏州之后就彻底断绝了。”
苏还真俏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竟然有人能从天空寺中脱出?”
神渊面露惭色,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是贫僧之过,令凶徒逃出无间地狱,若他们于人世作乱,贫僧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大师需要借助苏家的力量找寻囚犯吗?”
“本是自身因果,又怎敢麻烦苏家。只是……”神渊故意顿了顿,脚步也渐渐放缓下来。苏还真见状,心知这个老僧已准备要讲出自己真正的要求了。
“小姐你可知道,这三位逃犯中的其中一位,究竟是谁?”
“噢?”苏还真柳眉微微皱起,秀丽姿色,竟似乎隐隐显露锋芒,“大师这个关子卖的,令我不解了,难道这位逃犯,和我苏家还有关系不成?”
气氛似乎渐渐凝重起来,两人身后各自的护卫皆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月如白皙如玉的手掌缓缓按上腰间软剑,正对着神渊背后的两位武僧目光也渐渐锐利起来,有意无意地瞥过月如腰间。
“哈,说来也巧。这位逃犯也姓苏,正是二十年前,于北地一日三百斩,犯下滔天血案的凶徒——”
神渊面上慈祥温和的表情在这瞬间皆已消散,冷冷目光如利刀一般片片割过苏还真身体,语气也似乎是目睹了当日血案,令人闻之便感到阴森恐怖,直到他口中倾吐出那个似乎仍带有血腥味的名字。
“祸刀,苏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