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记说完之后,目光从各人脸上扫过,端起茶杯等着人说话。
陈凡有点好奇,准备国庆节节目?
这年头、或者说,这些年的节目都是怎么准备的?
不等他开口发问,张文良就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准备的?我们民兵连搞几个演练。”
他说着指了指杨兴秀,“兴秀这边组织一下,来个女生大合唱,也不用排练,还唱往年那几首歌。”
顿了一下,他突然愣了愣神,声音毫无征兆地低落下来,“万寿无疆就别唱了,换别的歌吧。”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立刻安静下来,本来还想和张文良斗嘴的杨兴秀,瞬间没了说话的兴致。
就连肖烈文也是长吁短叹,神情低落不已,“一年了哦。”
陈凡抿着嘴坐在一旁,颇有些感同身受。
只有来到这个时代,才能体会到广大农民对老人家的敬爱。
前些天祭日的时候,全国各地还举行了悼念活动,陈凡也参与其中。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仪式,也没有组织人大规模的去弄,只有大队部这几个人,但心意是真的,没有被组织的也都自发在家里祭奠。
过了好一会儿,杨书记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刚才忘了说,今年的节目跟往年不一样。”
等所有人都看过来,他才继续说道,“在公社开会的时候,钱书记明着说了,现在上面也在准备庆祝节目,时代变了,不搞过去的那一套,下面的人也要抛开负担,把真正欢喜的节目都拿出来,好好的唱一唱、跳一跳,热闹热闹。”
陈凡转身小声问张文良,“往年是什么样子?”
张文良,“还能什么样子,就我刚才说的那些,唱赞歌、忠舞。”
赞歌都知道,大海航行靠舵手、万寿无疆、心向太阳等等这些都是,著名的我爱BJ天安门也是在这個时代诞生的。
而忠舞呢,全称要在中间加个“字”字。
如果要算起来,这个舞蹈才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民舞蹈”。
在工厂、在校园、在广场、在街道,甚至在火车的站台上,几乎所有地方都有人在跳这个舞,尤其是在重大活动时刻,一定要有这个舞。
而且无论任何身份的人,先不管跳得好不好看、标不标准,也都会跳几下舞蹈动作。
相比之下,后世的广场舞差得太远,完全不能比。
张文良继续说道,“还是70年的时候,上面在天安门广场搞过最后一次大型庆典活动,之后就再也没搞过,只在下面分散庆祝,节目也都是刚才我说的那些。”
陈凡顿时恍然,“哦,原来是这样。”
顿了两秒,他轻声说道,“今年是‘辞旧迎新’的第一年,新年新气象嘛,上面估计也是想跟过去划清界限,很正常。”
杨书记看向他,“小陈,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陈凡嘴角微抽,“书记,你不能逮着我一个人薅羊毛啊。”
房间里响起一片轻笑声。
安全昂起头看着他,笑道,“你不是多才多艺吗,表演几个节目呗。”
陈凡呵呵干笑两声,瞪着他说道,“你上我就上。”
来啊,互相伤害啊。
安全却跟人来疯似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好,就这么说定了!”
陈凡脸色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玩真的?
杨书记满意地点点头,“你们两个都会吹拉弹唱,可以可以。”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还有这个表演的场地、组织活动,都要好好安排一下。”
他的目光在陈凡、安全、杨兴秀三人脸上扫过,似乎在搜寻合适的目标。
陈凡一看不对劲,赶紧说道,“书记,我就一个想法,别的我也不懂,说完这个,不管合不合适也都没了。”
杨书记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不置可否地说道,“嗯,先说来听听嘛。”
陈凡咧嘴笑道,“水运公司帮咱们改造的大木船不是马上就要……”
不等他说完,杨书记、张队长、叶树宝和肖烈文就已经昂起了头。
安全和张文良两眼放光、跃跃欲试。
杨兴秀直接蹭地一下站起来,激动地大声说道,“用船当舞台,在船上表演节目,社员们就在堤上看,那场面一定很热闹!”
张书记深以为然地点头,“正好展现一下卢家湾的大发展。”
杨书记也不追着陈凡要节目了,立刻看向叶树宝,“老叶,水运公司那边说的是什么时候可以交付?”
叶树宝,“最晚9月30号。”
张文良紧接着说道,“最好能提前两天,方便排练。毕竟是在船上,场地有限,肯定要先熟悉一下。”
安全已经站起身往外走,“我去那边看看进度。”
刚走了几步,就要过来拉陈凡,“你面子大,跟我一起去。”
陈凡摸摸脑袋,“船的进度我不担心,最多请他们加派人手,倒是我们派过去的学员能不能跟得上进度呢?”
这可是20多米长的大船,用的还是正式的船舶推进器系统,不像现在用的小划子船,弄个挂桨机就可以开,船头还有一张帆,找几个会掌帆的社员就能顺利靠岸、离岸。
大船就不一样了,如果掌控不好方向和距离,弄不好天天要“撞”码头。虽说所有船都是撞着码头才能停稳,可是力度有要求啊,高手靠岸,连防碰撞的轮胎都只会轻轻碰一下,低手操作,能将码头撞烂一大块。
再硬着多撞几次,码头和船一起都要返工。
所以那边木船刚开始改造,这边就送了几个人过去学习驾驶和水手工作,属于超短期培训班学员。
陈凡被安全拉着往外走,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
肖烈文背着双手说道,“都去看看,船要看,人也要看,学会了最好,没学会就继续练,大不了请水运公司的人帮忙把船开回来。”
张队长跟他并肩一起走,点着头说道,“没错,大船不比小划子,劲大得很,撞上码头不是小事,一定要等他们出师才行。”
8个人陆续出了大队部,骑车的骑车、骑马的骑马,一起往水运公司赶去。
……
上了大堤,杨兴秀骑着自行车,后面驮着老爹。
杨书记脚踩在货架板上,双手拽紧后座板,看着陈凡说道,“你给队里赚回来一台推进器,还搭人情在地委开了这么多家门店,上次就说要给你发奖励,我们讨论来、讨论去,也不知道给伱发点什么东西好。”
张队长在一旁骑着车,很自然地接过他的话,“给你建个屋子吧,你那屋子才建好没几天,奖励一辆自行车呢,你拿着自行车票也不去买,天天骑个马,……”
小母马立刻甩了甩尾巴,趾高气昂地仰起头,唏律律地叫了两声。
当即吓了张队长一跳,差点从河堤上冲下去,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扶稳车子龙头,不禁笑骂了一声,“这牲口,都快成精了。”
陈凡笑着摸摸马脖子,小母马瞬间恢复平静,慢悠悠地小步跑着。
肖烈文抖了抖缰绳,跑到张队长旁边,哈哈笑道,“有马你不骑,谁让你骑车的?”
张队长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杨书记笑了笑,接着说道,“你现在有了新房子,还骑着高头大马,家里有电灯、有自来水,连茅坑都修进了屋子里。
这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只差个电话就进到了共产主义社会,跟刚来这里的时候,是大不同咯。
我们也不知道你现在缺什么,要不你自己提一个吧。”
陈凡哈哈笑道,“您让我自己提,就不怕我要一条大船。”
安全哼哧哼哧地蹬着自行车,“一条大船光壳子就要两三千,推进器又要四五千,再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东西,一条船光成本就要7、8千块,你倒是敢狮子大开口。”
杨书记哈哈笑着说道,“大船肯定是不可能滴,奖你一条小划子还差不多。”
其他人也在放声大笑,根本没人把陈凡的话当真。
私人拥有小划子船,或者稍大一点的单桅帆船的还是有一些,而一艘大船、别管是20米还是10多米,那都绝对不可能!
陈凡自己也没当真。
不过,杨书记的话倒是让他灵光一闪,驱马走到他跟前,笑着小声说道,“真奖我一条小划子?”
杨书记微微一愣,抬头看着坐在马背上的陈凡,眼里满是惊讶,“你真要一条小划子?”
陈凡呵呵笑道,“您要是当真,那我就当真。不过,我要的小划子有点特殊,需要定做。”
杨书记眨眨眼,“定做是什么意思?”
陈凡哈哈笑道,“就是我自己设计,比一般的小划子大一点,但是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是大船。”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现在也说不清楚,待会儿到了修理厂,他们那里有图纸,我画给您看就知道了。”
说完之后,他又笑道,“就算超标了也没关系,只要队里帮我准备木料,我花钱买也行。”
随着生产队养殖场一天天走上正轨,他便将后院里养着的野兔全部移交给养殖场,连笼子都拆了搬过去。
由于还没到年底,笼子里许多都是小兔子,所以比预期的收益少了一些。
如今叶树宝财大气粗,便给他凑了个整,正好1000块。加上原来兜里攒的,陈凡箱子里的现金足足有1600多块。
具体他也没数过,不过买点木料肯定绰绰有余,说不定还能买一套二手操舟机。
挂桨机、操舟机,其实都可以算是船用小型推进器。
只不过挂桨机只能在船尾操控,而操舟机多了一套传动系统,可以和大船一样,将方向盘装在船头。
后世常见的人在前面掌握方向盘的冲锋艇,搭载的就是操舟机。
(操舟机快艇。74年柳机厂和上海某厂在太湖举办自制操舟机大赛,柳机厂完胜)
听到陈凡的话,杨书记呲笑一声,“既然你说是小划子,就算再大一圈,能用得了多少木料?行,这事我同意了。”
一条小划子他还真不在意,连木料带工费,200块钱要不要?就算陈凡说稍大一点,撑死300块的本钱。
用300块的东西,换回来一套大船推进器,谁听了不乐意?
而对于陈凡来说也不亏。
这就和做生意一样,如果没有卢家湾,田书记根本就不会答应修理好的奖励是一套推进器,最多给他申请几十块钱的工费,就算很不错了。
还推进器,你一个个人,想要这种机械做什么?
也就只有集体对集体,才能将利益最大化,而陈凡作为中间人,能吃到肉便是好的,别的不要想太多。
所以别看小划子和推进器严重不对等,可那是陈凡能吃到的最大的一块肉。
等杨书记说完,叶树宝在一旁笑道,“等一下去了修理厂,干脆看看他们有没有空,有空的话请他们造不是更好,工费也由队里出,这条小划子,就算队里给你的奖励。”
四个领导都在这里,两句话就敲定下来。
一行人风驰电掣,很快赶到了修理厂。
看见他们这多人过来,修理厂的厂长崔宝章十分惊讶,等问明白缘由,他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会儿,便拍着胸口说道,“没问题,我这里再安排几个工人,再有一个星期保证可以完工。”
杨书记掐指一算,“那就是9月27号?”
崔宝章尴尬地笑了笑,“不算今天。”
杨书记咧嘴笑道,“28号也行,有个两三天准备,也够了。”
崔宝章哈哈一笑,“你放心,其实船体早就已经完工,现在就是等油漆干透再下水,另外还有甲板上的舱室要安装好。要是能提前完工,我们就提前给你们送过去。”
这时陈凡上前两步,轻声问道,“崔厂长,舱室是两层的吧?”
崔宝章回头看着他,笑着说道,“你说要搞两层,那我们肯定做成两层的。下面一层是机舱,说是半层也可以,上面是驾驶室和休息室,全都是按照当时你提出的修改意见建造的,还多花了不少木头。”
他转头看向杨书记,“我们可没有多加钱哦。”
杨书记笑得合不拢嘴,“感谢感谢。”
顿了一下,他便向崔宝章发出邀请,“等国庆那天,你到我们卢家湾码头那里去,就是6队那边,到时候请您喝酒。”
崔宝章,“好意心领,不过不巧,那天我们水运公司也有庆典活动,走不开哦。”
旁边张队长立刻说道,“那就送船的时候跟着一起来。”
他说着指了指陈凡,“陈老师搞出来一道新鲜熟食菜,正好过来尝尝。”
崔宝章神色微动,当即点头笑道,“那要去,必须要尝尝陈老师的手艺啊。”
趁着相谈甚欢,杨书记对着陈凡打了个手势,“陈老师,你说要画图的呢,画出来请崔厂长看看。”
崔宝章有些好奇,“什么图?”
陈凡笑道,“我想自己造个小划子,不过跟普通的小划子不一样,而且我想在上面加一套操舟机。”
崔宝章眼珠微转,“你想造一艘快艇?”
快艇?
杨书记几人面面相觑,张文良惊讶地看着陈凡,“你要快艇干嘛?”
陈凡看了他一眼,“方便去江里钓鱼啊。”
几人顿时满脸无语,好歹你说方便去地委和县城都算诚恳些,出江钓鱼?亏你说得出来。
陈凡则看向崔宝章,“崔厂长,这个快艇修理厂能造吗?”
崔宝章连连摇头,说道,“这个难度就很大了,倒不是说造船的难度大,主要是操舟机不好买。
你可能不太清楚,目前我们国家用的操舟机,基本上都依赖进口,进口的都是有严格配额的,上年度就根据全国各个单位的需求计划制定购买数量,想临时申请购买,几乎不可能。
国产的呢,虽然从60年代开始,包括柳机厂、上机厂等多个单位下达了自主研制的任务,但是到目前为止,只有柳机厂搞出了一点名堂。
可是柳机厂的‘海鸥’牌HO-16型操舟机,全部都做了军品,民用单位几乎买不到。要买的话,只能想办法去买127型操舟机。
而这款操舟机还处于验收阶段,只有小批量的试制,业内都在传,这台机器已经预定了明年的重大科技奖,不知道有多少单位想要,你想要买的话,也几乎不可能。”
说到最后,他两手一摊,“所以你想自己造冲锋艇,基本上就是不可能,别说你,就是我们水运公司的两艘冲锋艇,也都是在屁股后头装一台挂桨机,驾驶位前置的操舟机,得看地委的水警单位有没有,反正我是没听说过谁有。”
等他说完,陈凡眨了眨眼睛,“这么麻烦?”
崔宝章撇撇嘴点点头,“嗯哼。”
陈凡沉吟两秒,问道,“那旧机器呢?能买到吗?”
崔宝章摸摸下巴,“这个不好说,就跟柴油机一样,要碰运气。”
陈凡不禁有些无奈,他看船舶专业的资料上面有操舟机的操作与使用内容,还以为这东西已经普及了呢。
不过好像也对,这年头常见的快艇都是装挂桨机的,安装操舟机的确实很少见。
嗯,直白点说,他还没见过。
崔宝章看了看他,问道,“你的小划子还要不?”
陈凡转头看着他,笑了笑说道,“要啊,大不了先在后面弄个挂桨机,等以后有机会再换成操舟机。”
心里却在嘀咕,哪天再去地委废品公司的机械仓库走一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零配件,只要材质合适,就可以借用一下修理厂的宝贝机床,自己改造一套操舟机出来。
人家柳机厂是要利用我们国家自己的材料自主生产操舟机,其中最大的难题就是材料如何符合发动机的要求,这里面的门道,和后来自主研发汽车发动机差不多。
而陈凡是只要能用就行,这一对比,难度立刻从天上降到地下,可操作性就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