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浩回头看了一眼孟良人。
孟良人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呸呸呸，怎么能说这种打脸的话呢。
“他装穷，你别管。”陈勇鄙夷道，“前几天出门做手术，挣了几百个。换别人，怎么都得买台bba开，要是我，肯定买仰望u8。”
“东北，电车不适合，馈电严重。”罗浩道，“再等几年，刀片电池技术完善一下的，我把这车改成油电混动。”
“咱宿舍楼下有车库，医院也有车库，到哪馈电去。罗浩，不该不是准备开一辈子吧。”
“习惯了，为什么不能开一辈子。”
罗浩拧钥匙，标志307发动。
孟良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却又说不出来。
【人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可哪有少年……】
罗浩的手机响起。
看了一眼，是冯子轩打来的。
“冯处好。”罗浩接起电话。
“小罗，下班了么？”
“刚上车，还没动呢。”
“忙么？来趟急诊？我一个朋友的儿媳妇生完孩子出院后肚子疼。”
“好咧，这就到。”罗浩爽快的答应下来。
现在冯子轩和自己根本不见外，有事儿直接召唤，跟召唤师似的。
罗浩倒也无所谓，熄火，下车，赶去急诊。
“小罗，侄媳妇的情况挺严重，突发大量腹水，急性肾衰竭。”冯子轩站在走廊里，一脸严肃。
“啊？这么重？不是刚生完孩子么？”
“是啊，6天前做的剖腹产，1天前出院的时候我还去看了一眼，啥事儿都没有。回家1天，然后就躺着给送来了。”冯子轩直挠头。
年轻女性患者，1天时间出现大量腹水，急性肾衰竭……
这事儿冯子轩没遇见过。
“哦哦，别着急，我去看一眼。”罗浩很轻松的笑了笑。
看见罗浩的笑容，冯子轩心里有一块石头落了地似的，人也没那么烦躁了，心中有底。
“小罗，你初步考虑什么？”冯子轩问道。
“还没看见患……”
“说实话。”
“生完孩子1周内大量腹水，并发急性肾衰，首先考虑的是膀胱破裂。”
“啥？！”冯子轩愣住，“好好的，膀胱怎么破了？再说，出院前排尿正常。”
“冯处长，我说了您又不信，先看一眼患者。”罗浩微笑。
冯子轩哑然。
要是膀胱破裂的话就好了，最起码排除各种恶性疾病。
他也希望是这样，而且是罗浩说的，这算是冯子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来到急诊抢救室，b超医生还在，正在收拾东西。
罗浩看见诊断辅助ai给出诊断，和自己判断的差不多——膀胱破裂。
至于其他的诊断，都是由膀胱破裂继发而来的，无所谓。
类似的患者罗浩在上学见习的时候见过很多例，都是外地医院急诊转去协和的。
对“普通”医院来讲，这属于不治之症。
对协和来讲，看都看腻歪了，打扫卫生的大姨都知道生完孩子后1-2周内出现大量腹腔积液伴有肾功能改变是膀胱破裂导致的。
罗浩先了解了一下病情。
患者在6天前于腰硬联合麻醉下行剖宫产术，手术顺利。
术后留置尿管24h，尿量2100mL，尿色淡黄，拔除尿管3小时后患者自行排尿，此后每日排尿4～5次。
术后第5天出院，出院时体温正常，血象正常，腹部伤口愈合良好，大小便正常。
今天中午进食过饱，在翻身时突感上腹剧痛，伴恶心、呕吐。
一般检查：急性痛苦病容，全腹压痛、反跳痛，移动性浊音阳性，肝脾触诊不满意，未触及包块。
腹部B超提示：（1）右肾窦区稍分离．（2）大量腹水．腹部立位平片未见肠管扩张及游离气体．腹部穿刺抽出淡血性腹水。
“冯处长，收入院，做膀胱造影。”罗浩笃定的和冯子轩说道。
冯子轩微微犹豫。
罗浩也没催，看着冯子轩，更没直接和冯子轩解释，只是等他自己拿主意。
冯子轩沉默了不到3秒，就拿起手机把电话打给泌尿外科。
交流了几句，冯子轩挂断电话。
很快，泌尿外科的住院总急匆匆赶下来。
了解完病情后，他有些恼怒，但面对冯子轩，还是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愤怒。
“冯处长，患者出院前大小便正常，出院回家吃的多了点，怎么就膀胱破裂了呢。”住院老总无奈的解释，“真不是我们外科的事儿，要收也是肾内科收。”
“嗯？”冯子轩用鼻子嗯了一声，把住院总吓的打了个哆嗦。
“你们主任呢。”冯子轩也不愿意和住院总一般见识，淡淡问道。
“下班回家，半路掉头回来，估计快到了。”
“行，等你们裴主任来了之后再说。”冯子轩见患者生命体征平稳，也不急于这一时，便去安慰患者家属。
15分钟后，泌尿外科裴主任赶了过来。
“裴主任，考虑是膀胱破裂，收到你们科做个造影。”冯子轩道。
“冯处长，收患者，可以。”裴主任看完患者后说道，“但膀胱破裂我是坚决不认的。谁给的诊断？咱是医大一院，是省里医疗的天花板，扛把子，这么无稽的诊断谁给的！”
冯子轩听裴主任长篇大论，引到了医大一院本身，深深的看了裴主任一眼，随后看了罗浩一眼。
目光交错，裴主任有些恍惚，但罗浩会意。
看破不说破，说破没朋友。很多事儿，只要去做就可以了，没必要说。
罗浩和冯子轩有这個默契。
“裴主任好，我的诊断。”罗浩微笑，来到冯子轩和裴主任面前。
“罗……医生。”裴主任皱眉看着这位最近风头正盛的年轻人。
随后，一抹不屑的笑浮现出来，怎么哪都有他，看他就烦。
陈岩照顾他不假，自己可未必惯着他！正好他不识好歹撞到自己枪口上，自己就教他怎么当一名下级……不对，是当一名带组教授。
“小罗啊，不是我耍老资格，你有诊断依据么？”
“有，诊断依据是……”
“算了，没必要辩经，我还是那句话——冯处长要让我收，我肯定收，但患者诊断错误，耽误了治疗谁负责！”裴主任问道。
也就是面前没有桌子，要是有桌子的话，裴主任一定拍案而起，厉声质问。
冯子轩看向罗浩，一言不发，目光坚定。
“这样吧，既然泌尿外科不认可膀胱破裂的诊断，那患者我收。”罗浩微笑，“这些，我都写在病历里，裴主任您不反对吧。”
“反对？我凭什么反对。”裴主任的嘴角已经撇到了耳朵根，根本不在意罗浩的话。
“陈勇，收患者，准备急诊膀胱造影。”
罗浩安排。
陈勇根本不管有什么矛盾，去找急诊内科医生，喜笑颜开的聊了30秒，开住院单，急诊内科医生把陈勇送了出来。
孟良人都看傻眼了。
眼前这情况是怎么回事？
他这种老主治见过类似的情况不知道多少次，知道这种事儿很难立竿见影，都是谁嘴巴大听谁的。
这属于医院内部的摩擦，至于摩擦的结果……不好说。
罗教授好像在找死，把一个不明原因的突发性大量腹腔积液的患者收入院。
关键是患者还伴有肾衰竭，急性的，不收到相关科室，收到介入科。
这算什么事儿？
之后呢？
这病历怎么写？！
孟良人的头一阵一阵的疼。
关键是罗教授还提到病历里见，这是医生之间战斗的号角。
要是医务处主持召开一次病例研讨会，谁输谁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但孟良人看来，罗浩罗教授输的可能性大。
他见罗浩在和冯子轩冯处长说话，便蹑手蹑脚的去找陈勇。
“陈老师……”
“别，叫我小陈就行。”陈勇连忙阻止，“老孟你有事儿？没事儿的话把患者送回病区，准备膀胱造影。”
孟良人拉了拉陈勇的袖口，但手还没搭上，就被陈勇躲过去。
“有话说话。”陈勇满脸戒备。
孟良人无奈的长出了口气，这个医疗组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连最基本的甩锅都不会。
估计还是罗教授太年轻的缘故，临床经验少。
“陈……小陈，要不你去劝劝罗教授，又不是咱们介入科的患者，没必要收进来。”
“老孟，医疗组里就罗浩说了算，只能有一个声音。”陈勇认真的说道。
我艹！！！
孟良人被年轻的陈勇给教育到了。
医疗组里只能有一个声音！
这种原则性问题很重要，但只是原则，真正实践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孟良人心中凛然，不再说废话，开始帮陈勇推患者，收入院准备膀胱造影。
急诊检查结果回报无手术禁忌，留置尿管后患者推去dsa室。
因为泌尿外科持否定意见，所以罗浩也没用他们的造影室，而是选择了自家的手术室。
“急诊？”
刚进手术室，袁小利迎上来。
“什么病？”
“袁主任，考虑是膀胱破裂，做个造影，不算急诊，不算急诊。”罗浩解释道。
袁小利瞪眼瞪的像是乒乓球。
……
“冯处长，真不是我不收，患者跟我们泌尿外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甩锅，没这么甩的。要我看，患者送icu去吧，咱们医院重症力量很强。”裴主任没走，而是陪着冯子轩唠叨着。
冯子轩脸上带着怪异的笑，不加掩饰的看着裴主任，把他看得心里发慌。
“冯处长，咱俩多少年了，伱就说吧，我老裴是那种人么。”裴主任只能套感情，“患者收进来，造影剂增加肾脏负担吧，真要是没尿了，你说算谁的责任。”
“呵呵，我是信小罗的。”冯子轩表态。
裴主任一下子哑口无言。
字越少，信息量越大。
冯子轩冯处长说他相信罗浩，然后呢？自己说了那么多，他一句都不信，这是潜台词。
自己最近得罪冯子轩冯处长了么？裴主任在做着自我检讨。
越是大型三甲医院，主任的能量就越大，对机关科室长说“不”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但冯子轩是个例外。
这么多年，不管哪个临床主任跟他耍，最后都落得极其悲惨的下场。
裴主任想到深处，打了个寒颤。
“冯处，您说说，诊断有依据么？”裴主任硬着头皮问道。
你，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您。
“刚才小罗要说，被你打断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诊断依据。”冯子轩淡淡回答道。
淦！
裴主任一怔。
被我打断，你不说话？那时候干什么去了？这是要敲打自己，裴主任心里明白。
他已经开始后悔，当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患者收进去就好了，至于以后的事儿肯定找冯处长负责。
“走吧，去看一眼。”冯子轩也没多说别的，招呼着裴主任去介入导管室。
裴主任心里忐忑，但还是有点拉不下脸现在就服软认输。
刚下班，好好的吃着火锅唱着歌，谁特么能想到自己即将要被冯处长敲打！
飞来横祸。
但裴主任对诊断还是有信心的，觉得自己只要不犯错，冯子轩就算是想敲打自己也得谨慎一点。
“冯处长，要是您说一句话，我老裴没二话。但小罗太年轻，诊断还天马行空的，我真是不理解。”裴主任一边琢磨着，一边和冯子轩絮叨着。
冯子轩没说别的，背着手慢悠悠来到介入导管室。
套鞋套、披了一件无菌手术长衣进了操作间。
没有技师，膀胱造影都不能说是手术，只算一个“操作”。
手术室里，罗浩已经把造影剂顺着导尿管打进去。
几百毫升的液体倒灌。
“造影剂也要肝肾代谢的，患者有急性肾功能不全，我也是为了患者负责。”裴主任讪讪的解释。
但冯子轩不置可否，直接坐到66号技师的位置上静静的看着。
里面在踩线。
屏幕上，逆行灌注进去的带着造影剂的液体在膀胱里缓缓荡漾。
裴主任虽然不认可，但不知不觉间双手握拳。
他莫名开始害怕。
哪怕产后出院1天，膀胱破裂的诊断再怎么无稽、再怎么不可能，他也害怕。
万一呢。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裴主任心里安慰着自己。
膀胱的柔韧性那么大，想要破裂，除非某些特定的情况。
患者孩子都生完了，而且还顺利出院，出院前大小便顺利，这都是既往史里提供的。
除非有人故意隐瞒。
但在医院里，这一点可以排除。
又不是白色巨塔，医生、主任之间有矛盾宁可用拳头说话，对对方饱以老拳，也不会拿患者做文章。
正想着，裴主任忽然看见一丝造影剂“漂”出了膀胱。
我艹！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眼睛花了，一定是眼睛花了。
裴主任凑到电脑屏幕前，一丝造影剂很清晰的出现在屏幕上。
不是眼花了，是顺着尿管打进去的造影剂的确顺着膀胱漏点溢出膀胱，形成图像展现在眼前。
这怎么可能！
裴主任又凑近了一点。
“裴主任，你挡住我视线了。”冯子轩淡淡说道。
他没有惊讶，也没有诧异，只是微微带着戏谑的说道。
“啊？”
“你再贴近一点，就钻屏幕里去了。”
“……”裴主任愣住，往后退了半步。
“裴主任，我看不太懂，跟你请教一下。”冯子轩伸手，秀气的手指落在屏幕上，“这里，是造影剂吧。”
裴主任恍惚点头。
“这，应该是膀胱吧。”
裴主任继续点头。
“患者膀胱畸形么？我怎么记得膀胱不长这样。”冯子轩讥诮问道。
裴主任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罗浩一脚踢开气密铅门，“刺啦”一声，铅裙撕开，扔在地上。
孟良人怔了一下，想起下午手术的时候66号技师跟在罗浩屁股后面收拾东西的画面。
他刚刚已经震惊过了，但产后膀胱破裂是怎么来的，并不如收拾东西重要。
孟良人无师自通。
老主治这么多年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以及……临床经验。
察言观色方面首屈一指，只要他想。
现在孟良人肯定想！
跟在罗浩身后，孟良人捡起铅裙。
“冯处长，诊断明确——膀胱破裂。”罗浩微笑。
“刺啦~”
罗浩撕开铅衣，顺手扔到地上，孟良人随后捡起来，挂回原来的位置。
“呵呵，小罗，还真的是，怎么来的？”冯子轩笑呵呵的问道。
“醉酒、妊娠分娩等特殊原因可以导致。
妊娠时因增大的子宫压迫尿道造成排尿困难，使膀胱过度充盈，膀胱壁变薄，在产程延长，加大腹压分娩时即可出现膀胱破裂；产后膀胱肌张力降低，对膀胱内压的敏感性降低，容易形成急性或慢性尿潴留。
如未及时发现和处理可致自发性膀胱破裂。”
“急性肾衰竭呢？”裴主任涩声问道。
“由于尿性腹水在腹腔内重吸收，引起血BUN、Cr异常升高，造成假性肾衰，是诊断腹膜内型膀胱破裂的重要指标。”罗浩平淡解释，“假性的，不用管。”
“内外型膀胱破裂的辅助诊断里，膀胱造影是诊断膀胱破裂最直观、最重要、最可靠的检查方法。
膀胱注水试验也常用于诊断膀胱破裂，但常有一定的假阴性及假阳性，一般需注水200～300mL．”
“至于治疗么，留置导尿管，持续开放，明天晚上或者后天一早再做膀胱造影就看不见瘘口了。”
“！！！”
“！！！”
“自发性膀胱破裂若延误治疗预后极差，延误24h或更长所致相关死亡率高达25％。”
“不过要是发现的及时，只要留置导尿，患者就能自行康复。”
“我怎么没听说过？”裴主任小声问道。
“患者大量腹水，伴有肾功能衰竭。只要住院治疗，留置导尿管是必然的，所以绝大多数患者都‘莫名其妙’的好转，出院。”
“……”裴主任听罗浩的解释后怔了一下。
他临床经验极其丰富，瞬间就想到了几个莫名其妙好转的患者的病例。
！！！
原来是这样！
“冯处长，您和患者家属说一下，观察三天就能出院。再有，我那面要住走廊加床，条件不好，您给调高干病房去吧。”
“行，这个不急。”冯子轩微微一笑，“小罗啊，病历你那面好好写，明天一早……裴主任，你手术多么？”
“多。”裴主任连忙说道。
“那就明天下午3点，组织相关科室学习，我主持。”冯子轩敲定这事儿。
说着，他嘴角上扬，看着裴主任。
裴主任觉得嘴里发苦。
“冯处长，那我先去忙了。”
“去吧，患者下台直接去高干，我联系一下。病历不着急，不没什么处置么？”
“嗯，留置导尿就行，不建议给抗生素，先看情况。要是明天一早血象还下不来再给也来得及。”
“去忙吧，辛苦。”冯子轩道。
罗浩微笑，没和冯子轩客气。
有了在印度的“战斗友谊”，罗浩和冯子轩之间的隔阂几乎荡然无存。
冯子轩和罗浩对视一眼，目光交错，罗浩点了点头。
等患者送走，冯子轩依旧坐在技师的椅子上，微微摇晃，显得悠闲自在。
他没着急和患者家属说明情况，只是打了个电话。
裴主任也没敢走，静静的站在一边，等着冯子轩的下文。
“裴主任，你查一下资料。”冯子轩笑眯眯说道，“别明天病案讨论的时候一句都说不出来，显得咱们院泌尿外科的技术水平太差，上不了台面。”
“啪~”
这句话像是一记耳光般抽在裴主任的脸上，抽得他老脸通红。
冯子轩说完，起身离去。
一个半小时后，冯子轩忙完，拿起手机。
“裴主任，在哪呢？”
“冯处长，我回家了，搜索相关资料，在群里问了一下其他医院的朋友，获益匪浅。”裴主任回答道。
冯处长笑着摇摇头。
真是安静的时间太久了，裴主任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警惕。
这事儿，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产后膀胱破裂怎么来的么？一个活生生的误诊摆在这儿，以后怕是忘了也难。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罗浩的病历！
冯子轩看过罗浩的病历。
罗浩的病历写得好，陈岩陈主任都上门来要人的那种好。
病历如刀，冯子轩相信罗浩会用几个小时的时间把这把刀磨光，磨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