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浩微微皱眉，略有不快。
冯子轩笑笑，但没说什么。
换好衣服进了手术室，罗浩看见陈勇一边压迫止血，一边叫嚣着。
“罗浩，你回来了！赶紧看看手术录像，看我牛逼不！”
玩老梗没意思，罗浩没说“不看”，而是深深看了陈勇一眼，安静坐下调阅刚完成的手术录像。
还行。
罗浩很惊讶于陈勇的天赋。
手术做的……中规中矩。
虽然没什么亮眼的地儿，总体来讲难度也并不大，可陈勇接触介入手术不过月余的时间，能做成这样已经属于意外之喜。
看样子这个医疗组“编制”陈勇并没让自己失望。
“罗浩罗浩！”陈勇压迫完毕，给患者上了弹力绷带后没来得及送患者，直接跑到操作间。
他一改往常一句话都懒得和罗浩敷衍的态度，急迫的不行。
“手术做的不错！”罗浩给了陈勇一个肯定的鼓励。
“！！！”陈勇口罩上的表情飞扬起来。
“还有些小问题，但并不主要。”
陈勇听罗浩开始挑刺，虽然只是淡淡的，马上沉下来。
一张脸变的比狗脸还快。
“是真的。”罗浩感受到陈勇情绪上的变化，却没生气，微笑说道，“等有时间我给你讲。”
陈勇点了点头，转身去送患者。
冯子轩看着有趣，等陈勇走了后笑着问道，“小罗，你这助手有点意思。”
“刚接触介入手术一个月，就能把肝癌的介入手术拿下来，天赋的确很强。手，也很巧”
罗浩夸奖陈勇，并没有pua他。
冯子轩心中一动，“小罗，伱呢？当年是多久自己能独立的？”
陈勇刚好听到这句话，他下意识的怔住。
完了，罗浩又特么要装逼了！
以陈勇对罗浩的了解，他清楚罗浩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呃……”罗浩陷入回忆，“我是潘老师带我做了一台手术，第二台本来还是助手，但隔壁手术出了一点问题，潘老师去救台。”
冯子轩静静的听着。
“我闲着没事，护士也着急，撺掇我先做能做的。然后，我就穿刺置管，把导丝送到肝动脉里，超选了一级血管。”
陈勇在外面叹了口气，冯处长真是，干嘛给罗浩这个装逼的机会？
意兴阑珊，陈勇推车送患者回病房。
沈自在站在一边错愕莫名。
罗浩的意思是在协和当了一台手术的助手，然后就会做手术了？
虽然有机缘巧合等等因素，可他这种语气淡然的装逼依旧让沈自在觉得浑身不舒服。
人比人，气死人。
当年自己算是天赋异禀，可到底多久上台主刀的，沈自在自己都忘记了，反正时间挺长。
冯子轩笑笑，“你助手不错。”
“嗯，我准备把他派去妇儿医院。”
“嗯？”冯子轩微微一怔，随即恍然。
陈勇负责沟通、联系、抹平妇儿医院医生护士的怨气，好配合手术。
想到这儿，冯子轩都有些羡慕。
罗浩的医疗组就俩人，可这俩人好像比沈自在手下一个科室都顶用。
“小罗，要是你觉得那面不方便的话，可以把患者收到咱医院。”冯子轩的口风已经改变，递出橄榄枝。
“不了，冯处长。这样的话，大家都不方便，还是放在妇儿医院好一些。话说妇儿医院要是破产，市里面有没有说让哪家医院收？”
呵，这都知道？这都要惦记？
冯子轩眯起眼睛。
妇儿医院有400多编制，等破产后这些有编制的人肯定要打散硬塞到其他各家医院。
而妇儿医院则要被上级医院收编，变成医联体。
这东西属于常识，但不接触的人很难明白里面的弯弯绕。
看样子罗浩已经把目光盯在医联体上。
也是，妇儿医院有自己独立的dsa机器，有做手术的基本条件。
他要是去那面，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的做手术，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不过这心思的确够野，也够张狂！
刚刚当着老大的面还说年轻人不能轻狂，可罗浩只是不说，真做起来绝对是重拳出击。
“市里面暂时还没意向，你也知道，涉及到那么大一坨资产，现在这个档口谁都不想碰。”冯子轩解释道。
说着，冯子轩的手机响起来。
他嗯嗯啊啊的应了几句，挂断电话。
“冯处长，医疗纠纷？”沈自在问道。
罗浩好奇的看着冯子轩。
林语鸣是矿总医务处处长，算是比较用心的，但也做不到每一起医疗纠纷都要手下纠纷办的人汇报的程度。
冯子轩有点意思。
“嗯，有患者投诉护士为了创收，给自己用了半瓶药。”
“啊？哈！”沈自在哈哈一笑。
“没办法，我这面事儿杂。”冯子轩笑笑。
“嗯。”罗浩点头，“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医务处待久了真是觉得三观崩碎。”
“哦？小罗怎么这么说？”
“我在矿总的时候在医务处工作。”
冯子轩想起这件事，心里自责。
罗浩实在是太能干了，以至于自己经常性想不起来他出身医务处。
想来也奇怪，罗浩为什么不去干临床，反而要在医务处“耽误”两年呢。
“我们医院的一个小护士处了个患者男朋友，外伤住院的。”
“年轻女孩儿么，都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会人。后来处了一年左右，觉得不对劲儿想分手，她男朋友威胁她说敢分手就直接要她命。”
冯子轩和沈自在面色如常，并不觉得这种疯逼有多离谱。
“小护士肯定不信，强行分手，被打了一顿，结果那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被打流产，需要急诊引产。”
“刚好赶上我在产房处理点问题，她新的男朋友站在产房门口一脸懵。我试探着问了一下，那哥们说……她自述没有x生活。还抓着我问，来产房干什么，不是被打伤的么。”
冯子轩和沈自在微笑。
这姑娘也是够能瞒的。
卧龙碰上凤雏，一时之间很难说得清。
“冯处长，沈老师，您二位说说，我当时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想编个理由都不知道说什么。”罗浩耸耸肩。
“后来呢？”沈自在好奇的问道。
“我们的那个小护士颜值高，也不知道她怎么糊弄过去的。
和新男友谈情说爱两年，也结婚了，好好过日子。但前男友出来后有天在商场门口看见她们俩口子，先持刀伤人，然后开车碾压了两个来回这才停下。”
艹！
这就太疯逼了。
一般都只是威胁一下，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这是奔着两败俱伤去的，带着一股子一命换一命的决绝。
“抢救，手术，人倒是没死，但小护士有骨盆骨折，现在落下股骨头坏死的毛病。”
说到这儿，罗浩忽然侧了下头，“等有时间我回去给她做个介入手术。”
“！！！”沈自在哈哈一笑，感慨罗浩真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做手术的事儿。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医务处能遇到的各种人太多，辛苦冯处长。”
冯子轩微微动容。
罗浩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但冯子轩却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提升了防备的心理。
医务处的工作干久了自己不知不觉沾染了被迫害妄想症，冯子轩自嘲。
“冯处长，晚上我们科室聚餐，您有空么？”沈自在邀请到。
“不了，我去了你们说话喝酒都不方便。”冯子轩拒绝。
沈自在也没再邀请，而是看向罗浩，“小罗，年前科聚餐那天赶上连环车祸，急诊急救来着，就改到年后了。正好，给你接个风。”
“这风接的，可是有点晚。”冯子轩起身，“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
散了后，罗浩回到科里给陈勇讲手术的细节。
介入科的手术并不是超选的越深越好。
超选的深，的确损伤小，可肿瘤有侧枝供养，但主干通畅的时候侧枝循环是闭合的，至少介入造影很难发现。
封堵主干而侧枝循环没被封闭的情况下，术后效果并不如何好。
侧枝会迅速生长，继续给肿瘤供养。
这属于更深层次的探究，一般介入科医生连3、4级血管的超选都做不到，根本没办法涉足这个层次。
陈勇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问几个问题，罗浩都一一回答。
最后。
“大约是这样，想要做到的话需要丰富的临床经验。”
陈勇看着罗浩，总觉得“丰富临床经验”这6个字是罗浩在跟自己装逼。
想了一会，陈勇问道，“罗浩，你说五官六识更敏锐，是不是能提升手术效果？”
罗浩一怔，看了眼系统面板。
幸运40+1始终在提醒着罗浩什么。
“是。”
陈勇扬了扬眉。
“不过我总觉得运气才是主要的。”罗浩提醒陈勇。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气英雄不自由，我懂。运气好，哪怕手术有问题，也会碰巧解决隐藏的问题。”陈勇随意说道，看样子并不想理会罗浩的建议。
罗浩也无所谓，陈勇属于倔驴，但并不蠢，总有想明白的那一天。
晚上科室聚餐，袁小利没参加，一直守在医院。
这种三和大神是罗浩平生仅见的一位，的确是上好的牛马。
估计用不了多久袁小利的手术量就能超过安贞的崔明宇。
老崔再怎么努力卷，也不至于每天住在医院，连科室聚餐都不参加。
科室聚餐很是无趣，罗浩并不喜欢，但却要参加。
不像陈勇，如鱼得水。
上到护士长，下到03年刚参加工作的小护士，只要是异性他都能聊到一起去。
吃完饭，没开车的人在各台车里挤一挤，由开车的人就近送回家。
护士长坐在罗浩车里。
一路上听着陈勇和护士长聊的兴起，罗浩一句话都插不上，倒也乐得清闲。
忽然，前方车流变慢。
应该是查酒驾的，罗浩缓慢的跟在一台车后面前行。
果然，没多久就看见交警设卡。
“05年左右是酒驾最多的时候。”护士长感慨，“你们都不知道当时医院有多忙。”
“李姐，你那时候还是小护士吧。”陈勇问道。
“是啊，我平均一个夜班接一个车祸患者。有的是酒驾受伤的，有的是被酒驾的人撞伤的。”
“最离谱的是咱们医院循环科的一名医生提副主任，眼看着终于熬出头了，提职那天几个朋友聚一下，喝了不少酒。”
“！！！”罗浩沉默。
“那几个朋友有正事儿，按着没让他开车，给他叫了一台车回家。可那人自己又打车去取车，就觉得自己没事。”
“真够倔的。”陈勇感叹。
“是啊，还赶上高考，他一头把一个高考生撞成植物人了。那孩子可惜，报的清华，当天和父母一起遛弯，结果最后高考都没考完。”
护士长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应该查酒驾，我对这事儿不满的是抓住酒驾后惩罚力度太轻。”陈勇认认真真的说道。
“是。”护士长笑了笑，“刚说的那件事还没结束。”
“哦？还有什么后续，李姐。”
“后来追责，这位酒驾的肯定要锒铛入狱，他爱人不干了，把当天一起喝酒的人都告了。”
“凭啥！”陈勇义愤填膺。
“一人赔了10万。”护士长没解释为啥，只是说了结果。
“喝酒不能开车，喂，司机，你听到了吧。”陈勇看向罗浩。
“嗯。”罗浩缓慢的跟着前车走，点了点头，“以后吃饭，我坐小孩儿那桌。”
“哈哈哈。”护士长大笑。
陈勇也很满意罗浩的回答。
很快，来到交警面前。
刚过完年，正是严查酒驾的时候，罗浩很理解。
主动把车窗摇下去。
“小罗，你这车可真够……朴素的。”护士长感叹。
“开的年头多了，舍不得换。”
“你有钱换么？”陈勇鄙夷道，毫不留情的揭穿罗浩的“真面目”。
“大概有。”
“别扯淡了，每天请护士喝奶茶、吃晚饭，是不是都咬着后槽牙？就你那点工资，怕是一分钱都攒不下。不开这破车，你还想开bba么？”陈勇问道。
“您好，请吹口气。”
正说着，旁边的交警把酒精测试仪放到窗外。
罗浩没和陈勇解释这种破事，而是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吹出去。
“行了，走吧。”交警挥挥手。
就在罗浩摇车窗的时候，交警队长走过来。
“我晚上晚点回去，你早些睡。”
“呃。”罗浩喉咙间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
沉默中摇上车窗，罗浩缓缓开车驶离。
一向呱噪的陈勇都沉默下来，他目视前方，似乎有心事。
过了足足2分钟，就在车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的时候，护士长说道，“刚才……刚才那人是我爱人，他跟我说话呢。”
淦！
罗浩松了口气。
所有疑惑都烟消云散。
陈勇也吁了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你爱好特殊，正琢磨着从宿舍搬走。”
“想什么呢。”罗浩斥道。
“哈哈哈，你没看见我点头么？”护士长问道。
前面的两人无言以对。
把护士长送回家，罗浩和陈勇回到宿舍。
“早点休息，明天去接云老师。”
回家后罗浩叮嘱。
“罗浩，手术明明是你做的。”陈勇为罗浩打抱不平。
“害，医生需要平台，你知道吧。”
“知道，可手术是你做的！”
“没意义。”罗浩很坦然的说道，“你说，假设你是一名普通干的患者、患者家属，你是选择国内最顶级的专家来做手术还是会选择本地的一名不到30岁的年轻医生做手术呢。”
“我会选择国内顶级专家，可你就是专家。”陈勇还是转不过劲儿。
“我正在为成为国内顶级专家努力，破格的事儿在办。”罗浩笑了笑，“你的文章也要多积累，不说破格，至少也得踩着点往上走。”
“我对晋级没兴趣。”陈勇摆摆手。
“这种事我建议你最好问问你师父。”罗浩干脆把思想工作交给姜文明。
下次回家，一定要请姜文明吃顿萉垟烧烤，好让姜文明帮着自己管教管教陈勇。
省心省力，想来姜文明也不会拒绝。
第二天一早，罗浩先去妇儿医院看了一眼患者，随后罗浩忍痛让陈勇留在妇儿医院。
不能靠陈勇刷手术，这让罗浩很是不爽。
可惜，这面树倒猢狲散，要是没有陈勇的话罗浩担心自己不能在段时间内搞定那些医生、护士。
算了，少几个就少几个，抓紧时间补回来就是。
安抚了患者的母亲，罗浩留陈勇在医院，自己开车去接云台。
……
……
肖振华带着会议准备资料来找罗浩。
最讨厌论文，私下里把sci叫做癌see癌的人也会屈服。
自从知道老大亲自点将，找罗浩去做胃肠镜并且肖振华亲眼目睹老大对罗浩的热情后，他恨不得第二天就上会，把罗浩的职称提上去。
但总是要走流程的。
而且要卖足人情。
所以上会前肖振华知道罗浩今天要做颌面部血管瘤手术，就带着相关资料屁颠屁颠跑到妇儿医院。
肖振华一直在拿捏自己看见罗浩时的表情、态度、语气以及一些细微的动作等等。
虽然已经近似于跪舔，可肖振华还是不想表现出那种急迫。
他一夜没睡，最后也没拿出个章程。
罗浩实在太年轻了，肖振华不知道现在这种年轻人的心态，根本无从下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当他知道罗浩去接教授后，肖振华有些失望。
犹豫了很久，肖振华准备从患者的母亲要抱着她从卫健委跳楼入手，去接专家。
他没自己开车，而是叫了一台车。
各中心思，肖振华拿捏了很久，这才做了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决定。
有时候一些决定看着幼稚无比，但却是最靠谱的唯一选择。
肖振华来到机场，没找许久，一眼就看见在出口等待的罗浩。
比照片里上相，肖振华心中暗自评价。
年轻，充满朝气，虽然只是远远看去，但罗浩像是会发光一样，充满了让人振奋的光。
光是看见罗浩，就能给肖振华一种足以托付生命的信任感。
这是一种让肖振华感觉很可怕的力量，他有些畏惧。
肖振华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一边走过去。
“罗医生？”肖振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走到罗浩身边用疑惑的语气询问道。
“您是？”罗浩转身看着肖振华。
“我是市卫健委的肖振华。”
“肖主任！”罗浩热情的伸出手。
肖振华吁了口气，罗浩总归是靠谱的，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负责破格的卫健委副主任叫什么。
“真是很意外，在这儿遇到你。”肖振华和罗浩握了握手，随后矜持的松开手。
“我来接云教授。”
“啊？是你来接。”肖振华假装不知道，演戏演全套，“我听子轩说云台云教授今天来，所以也冒昧的赶过来，想先见云教授一面。”
说着，肖振华深深叹了口气。
“患者家属的心态，已经让我心力交瘁了。”
罗浩微微一笑，“肖主任，有心了。有云教授在，您放心，大概率会没事。”
“希望吧。对了小罗，没想到遇见你，最近我一直忙的两件事竟然都跟你有关系。”
“破格的事儿还要肖主任多多帮忙。”罗浩客客气气的说道。
“害，我能量不够，但总归是从咱医大一出去的医生，再加上你的东西都够，争取不让你失望。”肖振华说着，拍了拍文件夹，“东西都没时间扔下，带在路上看。”
“辛苦，辛苦。”罗浩微微躬身，把姿态摆足，给了肖振华十成十的面子。
这孩子挺懂事，和传说中不一样，肖振华心里想到。
“不客气，你本来就是医大一院人才引进的一个重点项目。”肖振华笑道，“金院长特意给我打电话，说晋职称是之前谈好的。”
正聊着，大喇叭里播放着航班到站的信息。
罗浩客气了一下，眼睛瞄着出站口，等着接云台云教授。
很快，云台被这个包，轻手利脚的第一个走出来。
看见罗浩后，云台开开心心的抬起手。
“罗博士！”
“云老师。”
罗浩迎上去。
迎接罗浩的是云台张开的双臂。
这，也太热情了吧，一点都不像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肖振华心里琢磨着。
总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罗博士，柴老跟我说了，颌面部血管瘤的项目100例能在《柳叶刀》发。”云台用力拍着罗浩的后背，开心的说道，“都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