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说点吉利话。”大橘的母亲不高兴了,阴沉着脸,“还没出月子呢,大橘不能动,这是我们家,依依你也是,非要我……”
柳依依却没管大橘的母亲说什么,直接接通视频。
“罗教授,你看一眼,非凹陷性的水肿、皮色明显泛红,且伴有皮温升高,还有水泡。是下肢静脉血栓,没问题吧。”
“是,抓紧时间来,我联系急诊手术。”罗浩看了一眼,声音低沉急匆匆回答道。
“挂了。”柳依依的脸也沉下去,她把花帽子一把摘下去,塞到口袋里,转身一把抱起大橘,轻拿轻放,搬到担架上。
担架工咂舌。
一百四五十斤的人,柳总一把就抱起来,姿势还特别别扭。
换他们,俩人都得费点事。
就这核心力量,真心厉害。
“姨,闪开,要不然人死了烧纸都烧不过去。”柳依依说完,看着大橘,“信我,去趟医院。”
场面一度尴尬。
大橘一家人茫然失措,柳依依是那么的强势,强的跟一块石头似的,邦邦硬,砸的她们满头血。
死亡,似乎是极其遥远的事情。
可一旦有人坚持,由远及近,真切却又模糊。
柳依依一甩头,咬住头发,洁白的牙,黑色的发,一股子飒爽海浪般冲了过来。
“让让。”柳依依抬着担架前面,根本不管对方答应不答应,用肩膀撞开大橘的母亲,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走到门口。
柳依依要出门的时候顿了一下,“姨,你看孩子,让叔儿跟着上救护车。”
大橘的母亲没了主意,孩子还在哭,她手忙脚乱的把孩子从大橘的父亲手里接过来。大橘的父亲却低声说了几句,跟着柳依依和急诊科医生一起上了电梯。
“依依啊,我知道你是好心,是不是你们商量着要出去玩?”大橘的父亲上了电梯,笑眯眯的问道,仿佛看穿了一切。
柳依依怔了下。
“害,我劝过好多次了,你姨非要说她年轻的时候生孩子受了风,现在就遭罪。我说啥都没用,她一口咬定是那时候落的毛病。”
“……”
“我支持你,伱们别乱跑,循序渐进。今天天气还真是不错,天公作美。”大橘的父亲笑呵呵的抬手拍在柳依依的头上,“演技还不错,我差点被你骗到。”
柳依依没解释,只是眼睛里的凶气舒缓了一些,温柔了一些。
出门,大橘的父亲看见了120急救车,一下子傻了眼。
这是什么?
演戏演全套?还是说真的有病?亦或是这俩孩子疯玩疯出病了。
不可能啊。
无数的问号在他脑海里升起。
“叔儿,上来吧,一会到医院可能要急诊手术。”麻总柳依依上了车,这才松了口气,她把头发吐出去,轻声说道。
“依依,你别吓我。”
“我吓你干嘛!”柳依依斥道,“跟你说多少次要活动一下,平时就懒,生了孩子更懒,你妈妈不让你活动,你就真一动不动?!懒死你得了。”
“我不会……”大橘还有些茫然。
“你看你的腿,都啥样了!”柳依依想说几句更狠的话,但话到嘴边收了回来。
“就是……胖的。对了,还有产后水肿什么的,我在app上看了,这都是正常现象。”
柳依依没和大橘继续解释,而是给罗浩打了个电话。
遇到事儿了,肯定要和罗浩沟通。
知道罗浩已经到了急诊,柳依依悬起来的心这才彻底放下。
虽然接触的并不算多,但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罗浩这个名字意味着“安全”。
无论是手术还是诊断,一个个已经走上奈何桥的人被罗浩拉了回来,过程干净利索,无一失误。
所以这次罗浩“小题大做”,柳依依直接请假,只有微弱的迷茫了一刹那便清醒过来。
而现在罗教授就在急诊科,想来血管外科的老总已经到了,急诊抢救室里已经安排好了血管彩色多普勒,甚至介入导管室加班的护士、技师都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准备加台。
要是换别人,麻总柳依依不会如此坚定,但他可是罗浩。
他可是罗浩啊!
柳依依心里想到罗浩,便有一道光,虽然微弱,但却带给她无限的信心。
随后柳依依打开和驾驶位之间的小铁板,让司机师傅响警笛,全速回医院。
直到刺耳的笛声传来,大橘和她父亲全都不吱声了。
这,不是玩笑!
柳依依也没什么事儿,开始挽头发,拢在小花帽里,把小花帽戴的板板正正。
“柳总,你们麻醉师怎么喜欢小花帽呢?”急诊120外科医生问道。
“你知道我们最讨厌哪個词么?”
“啊?”
“麻醉医生,不是麻师!”柳依依一侧头,胸锁乳突肌的线条隆起,仿佛在蓄力。
“害,你看你。”
“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太亮,看久了眼睛花,多点颜色少出点事儿。”柳依依并没直接给人来个大逼兜,而是背靠在椅子背儿上闭上眼睛。
情况比大橘说的要严重一百倍。
前几年有个记者崴了脚,12天后死亡,就是死在下肢静脉血栓脱落导致的肺栓塞上。
一般这种急症会发生在骨折、崴脚等运动系统的疾病后继中,但最高发的是孕产妇。
可恶的“坐月子”!
大橘虽然没有自主症状,但肺栓塞管什么自主症状不自主症状的,一旦发病,就像罗浩、陈勇说的那样,第二天一早起来人都凉了。
120急救车能给柳依依一点点的安全感,但是不多。更多的安全感与信心,来自于罗浩。
很快,120急救车来到医大一院急诊科。
跨区接患者,最快的速度赶来,120急救车一路拉着警笛,声音撕碎了夜幕下的安静。
“这这这~”罗浩穿着白服,站在门口,身边有一辆平车,陈勇和孟良人也都在。
柳依依有些恍惚。
似乎罗浩医疗组始终都是合体状态,这大半夜的,3个人也都在。
人换到平车上,孟良人熟练的推车一溜小跑进了急诊b超室。
血管彩色多普勒的探头轻轻压在大橘的腿上,罗浩皱着眉,嘴里不断说着一些简单的词语。
普通人听不懂,但柳依依和其他医生大概能明白一些。
这不是B超的标准沟通,而是源自于医疗组内部的熟悉与默契。
罗浩医疗组内的沟通阻力小到几乎忽略不计,陈勇没叫护士,已经开始采血,采完血后拿着医保卡去开单子、自己送血。
孟良人左手拿着a4纸,右手拿着一管原子笔,笔上好像还有他的名字,正在记录下罗浩说的每一个字。
之所以口述的不多而且不快,是罗浩为了要照顾孟良人的书写速度。
不是速记,但罗浩用另外一种方式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整个接诊过程细节满满,柳依依看傻了眼。
她是手术室的麻总,接触过无数的急诊急救,哪一次不是鸡毛满天飞,哪一次不是大呼小叫?
就这,还错误频出,给人一种好不专业的感觉。
哪怕柳依依自己,经历过无数急诊大抢救,真能拿得出手的、教科书一般的抢救流程也是屈指可数。
有时候柳依依都觉得这世界真的就是个草台班子,只要稍微专业一点点就可以。
但看见罗浩医疗组严丝合缝的诊疗过程,教科书一般,超越教科书,柳依依为之汗颜。
“双下肢静脉血栓,急诊手术,患者家属跟着来了吧。”罗浩问道。
“来了。”
“柳依依,你负责术前签字,签字书跟血管科住院老总要。”
说完,罗浩把探头扔给b超室医生,抓起一把纸巾扔到大橘的腿上。
柳依依叹了口气。
自己擦擦,这是做手术的时候偶尔会出现的一个黄段子。
可现在自己亲身经历,发现罗浩是真没时间。
罗浩已经拉起平车,开始往电梯方向奔跑。
“大橘,有呼吸困难么?”
“啥?”大橘茫然,很明显她现在已经不过脑子了。
“喘气,能喘上来么?”柳依依换了一种问法。
“胖了之后总喘不上气。”
淦!
靠北的!
柳依依心里骂道。
下了电梯,介入导管室的大门洞开,66号技师刚打开大门,里面有护士在忙碌准备手术物品的身影。
一切都井然有序。
把人送进介入导管室,抬上手术台,柳依依终于松了口气。
她习惯性搬了凳子坐在大橘的头侧。
可下一秒,柳依依就感觉到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宛如实质一般落在自己身上。
罗浩!
他在瞪自己!
柳依依习惯性的要瞪回去,可弹指间柳依依想到罗浩给自己安排了任务。
安排任务的时候罗浩罗教授甚至没客客气气的称呼自己麻总,也没叫柳总,而是叫的柳依依。
就跟自己是他医疗组成员似的。
“刷~~~”
柳依依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最不专业的、最草台班子的存在。
她马上站起来快步走出去,“罗教授,我去和患者家属做交代。王总,术前交代打份给我。”
出了介入导管室,柳依依深深吸了一口气。
“叔儿,大橘已经上台了,我们医大一最好的介入医生给做手术。”柳依依挺胸,坚定说道。
说起最好的介入医生的时候,柳依依心里甚至有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但大橘的父亲以及刚刚赶来的母亲有些恍惚,好像做梦似的。
“这么讲吧,我先给你们说一下情况。”柳依依简单讲述了一遍相关的事儿。
但她交代病情的专业词汇太多,大橘的父母很明显听了一半都不到,迷迷糊糊的。
柳依依并没觉得什么,她在等血管科住院老总拿术前交代出来。
几分钟后。
柳依依看见陈勇一溜烟的跑进去,身后传来一个敦厚而又威严的声音。
“柳总,我来和患者家属做术前交代吧。”
是孟良人!
医疗组里那个根本上不去手术台,只能跟在罗浩罗教授屁股后面捡铅衣的那条舔狗。
柳依依略有不满。
但现在角色、身份互换,大橘的父母不再是闺蜜的父母,而是患者家属。
所以柳依依没说什么,并没拂了孟良人的面子。
“您二位是患者赵丽菊的父母吧。”
“是是是。”大橘的父亲连忙点头。
孟良人嘴里说着“您”,但却莫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但这种居高临下并不是来自于态度,而是专业,以及……以及他的五官、微表情以及若有若无的小动作。
孟良人五官端正,就像是陈佩斯和朱时茂站在一起的朱时茂似的。
一看就是标准意义上的好人,正派人物。
“患者的病情很严重,我简单说几句。”孟良人仿佛开会的时候坐在主席台的领导,开始简单说几句。
……
手术室里,大橘茫然问道,“医生,我是怎么回事?”
“经济舱综合症。”罗浩在手术室里和大橘解释。
“经济舱综合症。”孟良人在手术室外和大橘的父母解释。
“啊?”
“经济舱综合征是指长时间静坐在狭小而活动受限的空间中,下肢静脉回流减慢、血流瘀滞,而引起下肢深静脉血栓或肺栓塞,严重时可导致猝死。”罗浩继续解释。
““经济舱综合征”是指长时间静坐在狭小而活动受限的空间中,下肢静脉回流减慢、血流瘀滞,而引起下肢深静脉血栓或肺栓塞,严重时可导致猝死。”孟良人在外面和大橘的父母解释。
“最近流行的大学生特种兵,长时间坐车、坐飞机,全国已经出现了3例类似的病例。”罗浩道。
“最近流行的大学生特种兵,长时间坐车、坐飞机,全国已经出现了3例类似的病例。”孟良人道。
相同时间,不同地点,罗浩和孟良人说着几乎一样的话,宛如复刻。
空谷回音,嗡嗡作响。
“全国?你怎么知道?”大橘马上发现问题。
“我是协和毕业的,同学、师兄师姐几乎遍布全国,基本都是科室主任,我们有微信聊天群。”
罗浩招呼血管外科住院老总上台,自己站在助手的位置。
大橘茫然。
“长时间不活动,下肢静脉会出现血栓。18年,有个日报的记者崴脚猝死,你还记得吧,当时上了热搜。”
“记得。”大橘茫然点头。
“和你一样,都属于经济舱综合症。”罗浩道。
“年轻女记者受伤的经过看,在脚踝扭伤后,软组织肿胀伴强烈胀痛从扭伤的脚踝处一直延伸到小腿肚,脚尖出现麻痹感,这样的症状就提示了她受伤的下肢极有可能形成了下肢深静脉血栓。
很多人都会忽略这种症状,认为这只是扭伤的正常反应,殊不知这却是致命的疏忽。
因为这时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干预诊治,位于小腿的血栓很可能发生脱落,飘落到心脏,进入肺循环,堵塞肺动脉,引发呼吸和循环衰竭,严重就会发生猝死。”
“扭伤、骨折、经济舱,这是高发因素,但不是这类疾病发病率最高的。”
“孕产妇才是最高的获得人群。”
“怀孕期间,由于子宫变大,压迫腹部的静脉,导致血液回流受阻,引起下肢及盆腔静脉曲张。
另外,在孕激素的作用下,血液中的凝血因子增多,变得黏稠,很容易在盆腔或下肢静脉形成血块,导致肺栓塞。
妊娠期血液处于生理性高凝状态,产后不管是顺产还是剖腹产,身体会启动凝血机制,来抑制产后出血,加上产后卧床休息,引起肺栓塞的机会会明显增加。”
“至于你。”
“坐月子一个月不下地、不活动,简直就是瞎胡闹!”罗浩严厉的斥道。
“坐月子一个月不下地、不活动,简直就是瞎胡闹!”孟良人表情严厉,语气低沉,威严的斥道。
大橘的父母冷汗岑岑。
经济舱综合症他们听得似懂非懂,可孟良人给她们一种威压,压力极大,压得她们喘不上气。
“幸好患者和柳总聊天的时候说到今天下地就像是截瘫了一样,柳总感觉不对劲,咨询了我们罗教授。”孟良人浓眉大眼,国字脸,压力感满满。
在这种伟光正的表情、五官、言语、态度的斥责下,不光是大橘的父母,连柳依依都觉得自己是个反派。
“患者现在很危险,手术造影看,要是运气好,能溶开血栓,会捡一条命。要是运气不好……我们尽力。”孟良人语气笃定。
“哇~~~”大橘的母亲一下子哭出来。
几分钟的交流,孟良人已经彻底居高临下,占据了所有的主动,获取了患者家属的信任,让他们从满不在乎到慌了手脚。
柳依依身为麻总,她见过很多人做急诊术前交代,自己也做过很多次。
可孟良人的交代……似乎哪里不一样。
他刚开始讲了一个“八卦”,然后步步紧逼,再配合上孟良人特有的外形,迅速占据主动。
这是很高明的pua手段么?
柳依依有些茫然。
不知不觉中,大橘的父母连带着自己都被罗浩身边的那条舔狗给pua了。
虽然很难相信,但柳依依还是这么认为。
“手术要开始了,签字吧。”孟良人并没有“同情”大橘的父母,而是把签字单压在桌子上,“患者死亡的风险很高,我们尽力而为。”
“您二位放心,是柳总的朋友,我们也是柳总的朋友,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随后孟良人简单讲了一下术前知情同意书上的各项内容,相比和患者家属闲聊“经济舱综合症”,要简单、潦草了无数倍。
大橘的父亲双手颤抖,仿佛帕金森一瞬间降临到他的身上。
一边签名,一边泪流满面。
拿到签字书,孟良人站起身,抬手轻轻拍了拍大橘父亲的肩膀,以示安慰。
随后不动声色看了柳依依一眼,转身回到介入导管室。
柳依依来不及安慰大橘的父母,她被孟良人专业的术前交代震撼到,脑海里不断在回放孟良人术前交代的全过程,细致到每一个节点。
不是孟良人说了什么,而是他配合着自己的形象,在短短几分钟的数钱交代里做了至少10次心理暗示。
这特么是pua,典型的pua!
柳依依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罗浩罗教授医疗组里,全都是臭流氓,就特么没一个好人!柳依依心里骂着。
她跟着进了手术室,胡乱披上铅衣进手术室。
“出来了,出来了。”血管外科住院老总欢呼声让柳依依有些出戏。
上一秒,孟良人还说签字,要不然不能手术。
下一秒,什么玩意就出来了?
定睛一看,罗浩拉出取栓导管,一根长约5cm的血栓颤颤巍巍的被拉了出来。
比豆腐还要鲜嫩的血栓被完整取了出来。
神乎其技。
柳依依看傻了眼。
“还有,继续。”罗浩用手里含住的止血钳子敲了敲血管科住院老总,随后又开始手术。
“柳总,出来吧,你都更年期了,别再吃线了。”扬声器里,陈勇的声音出现。
柳依依透过铅化玻璃,恶狠狠的瞪了陈勇一眼。
刚取出血栓,罗浩继续下管,暂时没踩线。
陈勇一脚踢开气密铅门,走进来后把身上的铅帽摘下来戴在柳依依的头上。
“小花帽子,够骚气的,看不惯你们麻醉医生的小花帽子。”陈勇一边给柳依依戴铅帽一边鄙夷道。
“看不惯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去手术室。”柳依依回怼道。
“刺啦~”陈勇撕下铅围脖给柳依依戴上,“你这小身子骨能抗住么?”
“刺啦~”
铅裙撕开,陈勇给柳依依扎好。
柳依依腰很细,一掐,勉强耷拉在髋骨上。
“你们国家一级运动员身材都这么好?”陈勇戏谑问道。
“麻溜的,这么多废话!”
“我劝你耗子尾汁,这么说话没朋友。”陈勇勉强把铅裙扎上,轻轻往下拽了拽,见铅裙没掉,这才满意直腰。
罗浩一直用眼角余光看着这一幕,陈勇虽然嘴上话多,但动作很快,一点都没耽搁。
等陈勇把一身重甲给柳依依穿戴整齐,马上转身出手术室,关门。
“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