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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反坐

  驳倒这两份足以将杨氏置于死地的文书,就是如此简单。

  段然也是正因此而更加的气愤。这些胥吏,多年来侍弄于刀笔之间,如果他们真的肯用心去设计,至少在文字上,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但他们没有,他们甚至不愿多花费一些心思,打磨出两份更加具有说服力的文书来。

  “赵三平八月休妻,杨永才九月卖女,那么为什么,直到今年正月,杨氏还居住在赵家,而何将军居然要到赵家去与自己的小妾圆房!”

  不等于嘉再做狡辩,段然拿起案上文书。

  “杨氏,你可有子?”

  闻言,堂下好不容易将情绪稳定下来的杨氏再度泫然欲泣。

  段然朝于嘉扬了扬那封休妻书,口中一声冷笑道:“你们做这休妻书,所依赖的,无非是杨氏无子的事实,借此指摘其犯下了七出之过。如今赵三平已然丧命,更是死无对证,好打算!刘全!”

  随着段然的一声怒喝,一旁的刘全连忙躬身急趋至堂中。

  “大人,据小的前几日查访得知,南山乡民,对赵氏是否有过七出之罪语焉不详,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赵三平娶得杨氏后不足两月,赵三平之父故世,二人为之守孝,至今未出孝期。”

  “听到了吗!”段然喝道:“我朝礼法早有定论,孝期内不得生子,杨氏又何来七出之罪?更何况,自古虽有七出休妻的道理,但也有三不去之说,其中便包括妻子为公婆守孝这一条,如此良妇,是不能够休的。”

  “既然杨氏不可休,那便还是赵三平之妻,何开又岂能纳之为妾?”

  “你们这些胥吏,平日里自持通明律令,面对此事,竟不肯动动脑子,想一个值得推敲的办法出来,即便是伪造一封和离的放妻书又能如何呢?非得安排一个七出休妻的说法?你们就是这样糊弄上官,糊弄朝廷的吗!”

  随着一连串的喝问,段然袖袍一挥,案上两封文书飘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于嘉面前。

  “从时间,从内容,从礼制,从律令,本官有无数种办法驳倒你们生造的这两张废纸,于典史,你还有话可说吗?”

  段然怒目圆瞪,于嘉终于垂下头颅:“卑职,无话可说。”

  “好!”段然当即下令:“革去于嘉一切公职,发入大狱听从发落。”

  “所谓杀夫,实为诬告,至于谋杀,更是无稽之谈。《贼盗律》有言,凡盗贼军乡邑,及家人,杀之无罪,赵三平受何开殴打,重伤不治,作为主人,杨氏为夫报仇,合乎公理大义,无违我大夏律法。”

  段然冷眼落于堂中众人,最后亲自下入堂中,伸手将杨氏扶起。

  “节哀!”段然说。

  将杨氏扶到桌案旁边,在她的目光下,段然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杨氏无罪。”

  随后,段然再度看向担架上的何开:“何将军,念在你的那本功劳簿,本官不追究你的罪责,稍后劳烦何将军在府中暂歇片刻,诸多口供判书还需你签字画押。”

  “刘全。”

  “卑职在!”

  “诬告者反坐,伪证者定罪,剩下的事情,由你接手,审清楚后呈给本官用印结案。退堂!”

  “遵命!”刘全当即大声应诺,于嘉颓然失了力气,何开则闭上了双眼。

  陈浩将抽泣之中的杨氏搀扶去了后堂,段然拂袖而去。

  ……

  说是让刘全为案件收尾,实际上劳碌的却是陈浩,这几日刘全一直没时间养伤,段然私下里给他批了伤假。

  至于段然自己,倒没多少时间休息,没几日便带着周辅来到了登州水城。

  范疆让出主位,段然坐在案前,堂中鸦雀无声,只有案头炭盆里噼啪冒着火星,此时已将近夏季,不少人额头都聚着点点汗珠。

  “范都尉,本督虽未曾供职与军队,但在南方宦游时,也曾与曹将军打过交道,行伍里的事情,多少懂一些。”

  段然放下手中的水师账册,右手伸出,食指顺着堂中诸将一路点过去。

  “登州水师长史魏泰,左果毅都尉冯汉,录事参军李明……”

  最后,段然看向范疆:“你看,本督此前从未看过登州水师的名册,而今却如数家珍,范都尉,你觉得是为什么?”

  范疆眉目低垂,讷讷不敢言。

  “段某是什么身份,想必范都尉是清楚的,你登州水师是个什么样子,也不必本官来说,再这样下去,你真觉得能有安稳卸任的一天吗?至少本督若是什么都不顾了,料理一个你,还算不得什么难事!”

  “卑职听不明白大人的意思。”范疆拱手答道,段然翻过一页,见他目光有理,摆了摆手道:“不要看了,刘全今日没来,你也没有第二把宝刀。”

  范疆一脸尴尬,在火星的映照下,颇有些滑稽,段然一边看着手中账册,一边自说自话。

  “在邺城,主持度支,在地方,历任三州,本官不是官场上的雏儿。就在几日前,本官还想着,要不要稳妥一点,使些官场上的手段,与你斡旋。”

  “但今日一来,我却发现自己竟然又没有耐心了。我手下的胥吏,你手下的将士,挟持上级,鱼肉乡里,我们这些大人们却还在讲什么斡旋,百姓何辜!”

  “噼啪!”段然抬起头,却见范疆面不改色,不免叹了口气,合上手中账册,手一挥,丢入火盆之中。

  “水师以前吃了多少空饷,做过多少脏事,本官既往不咎,这水师账册,就当是本督保管不善,你可以上疏去兵部弹劾。”

  “卑职不敢。”

  “从今日起,裁撤三成编制,军资削减五成,这件事,你亲自去办。”段然从怀中掏出邺城有关裁军的正式文书,拍在案上。

  “怎么,不愿意?”

  直到看见文书,范疆才艰难开口说道:“卑职不敢!”似乎他如今只会说这句话了。

  “敢不敢的,嘴上说的没用,我只要结果。”段然轻蔑一笑:“再奉劝范都尉一句,你府上那些和王兵部交通的私信,还是早做销毁吧。”

  霎时间,范疆扬起头颅,眼神中终于惊慌。

  “不信?”段然知道他并不是为自己提起那些信的存在而慌,而是担心他后台兵部尚书王通的安稳。

  段然缓缓起身,睥睨四方,往门外走去,与范疆擦肩而过,他说:“奉行三十年的律法都有废弃的一天,又还有什么是不能变的?本官言尽于此,还请范都尉自酌。”

  走到营帐门口,段然回身朝里面喊,却不是与水师的任何一人说话。

  “若弼,接下来便由你委身在这水城,向范都尉好好学学那治军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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