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对郭冰摆摆手,这才说道:“万死不辞不必,现在,你帮我抱着郭晨,我要先延医救活这位英烈!”
郭冰,自称郭子仪的后代,元稹和白居易相信。
这个时代,没有人敢冒充一个郡王的家人,这是死罪。
郭冰二话不说,抱起郭晨就朝着城里跑。
他边跑边道:“我知道不远处有个医馆,里面的坐堂郎中被人称为神医,每天好多人去他那里求医,你们慢慢跟来即可。”
白居易和元稹空着手都跑不过他。那只大黑狗一直跑在最前边,跟随在昏迷主人的左右,眼睛一直牢牢地盯着自己的主人,生怕主人出事。
它似乎知道,郭冰是在抢救自己的主人,所以才跑在前边开路。
凡是阻挡在郭冰前边的人,看到张着大嘴,露出獠牙的大黑狗,似乎随时择人而噬的野性模样,全都心中害怕,赶紧让路。
路,似乎无尽的长。
终于,到了一家医馆。
郭冰把郭晨放在铺了麻布垫子的木板床上,对着郎中深深一躬:“这位是有大功于国的英雄,还请郎中施展妙手,救他一救。”
大黑狗小黑,虎视眈眈地盯着郎中,似乎郎中敢不救主人,它就要扑过去!
郭冰回手抚摸了一下狗头:“你很有灵性,护主啊。我知道,你是义犬,只是别发怒,郎中是神医,一定会救活你主人的。”
白居易和元稹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元稹对着郎中深深一躬,这才道:“诊费、药费无论多少,全都算我的,只需要神医施展妙手,救回这位老英雄的性命。元稹这里有礼了。”他从袖兜里取出一锭银子,恭敬地摆在桌子上,若是不够,我再续费。”
郎中已经年过五十的样子,双鬓灰白,他可是知道元稹的名号,赶紧躬身回礼:“敢不尽心救治,还请监察使放心!”
白居易尴尬地摸摸袖口,他没钱啊。
多年前以来,他就想要在长安买个小院子,哪怕不是院子,只有一、两个房间也好,只要能容身就行,可惜,他的那点俸禄连一个多余的老弱仆役都请不起。
长安居大不易啊。
这个时候只能看着好友破费了。
在长安将近十年了,白居易居然连自己的房子都买不起,今后大约、可能也买不起了。等到他能买得起的时候,又不需要他花很多钱了。
郎中对元稹客气得很,他面白,短须,但是,他看到郭晨浑身脏兮兮的,眉头皱了起来。再看看郭晨那漆黑的双手,眉头皱的更深了。
白居易心中有气,他是个不会把话憋在心里的人:“医者父母心,此人乃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的信使。他从安西来,这一路风霜雨雪,野兽、胡虏到处都是危险。
他历尽千辛万苦,才赶到长安送信。
今有伤在身,还请速速观病,别再耽搁了。”
那人看向匆匆走过来的一个老者,仍然没有伸手号脉。
刚刚赶过来的这位白发白胡子的老郎中心中有气,脸上阴沉,他狠狠推开捂着鼻子的儿子,自己亲自给郭晨诊治。
过了好久,老郎中长长吁了一口气,又检查了郭晨的全身,这才道:“此人浑身是刀枪之伤,本来就失血过多。
又过于劳顿,五脏亏虚,心脉仅有一丝活力,全靠着一股气在支撑。现在好像这股气泄掉了,此人危矣。
如果医治不当,恐,命在顷刻。
我不敢说肯定能救活此人,但是,我会尽力。”
郭冰和元稹、白居易几乎同时躬身道:“多谢老神医,多谢您这个有善心的老郎中!”
那大黑狗居然一双前腿跪地,对着老郎中顿首不止!大家都能看到,小黑的双目中,流下大滴大滴的泪水!
郭冰看看小黑,眼含泪,也对着老郎中跪了下去,脑袋磕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砰然有声:“求求您老人家,还请您老人家施展妙手,救我族人一命,他就是百姓口中传说中的,独守安西的那位铁血郡王郭昕的兄弟,也是我的族叔啊。呜呜!”一个硬汉,居然嚎啕大哭!
白居易仰起头,似乎这样就能让流出来的泪水再流回去。
元稹仰天长叹:“想不到啊,我今天居然看到了自家的兵卒却被自家的人亲手缚戎人!
他们居然敢亲手把保家卫国的英雄当做胡奴献俘阙下!可耻!可叹!可悲!可恶!
苍天有眼,英烈无罪!我要赋诗一首,诗名就叫《缚戎人》!”
元稹,中唐大才子,出口成章。
可惜,他思索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有吟诵出来!
白居易道:“你就别勉强自己了。你现在心情激荡,又不知安息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可能写出好诗?
等郭晨醒来,咱们好好和他交谈一下,必定知道安西大都护府这么多年没有音信是怎么回事了。现在,你凭空想象,怎么可能做出好诗来呢?”
白居易提倡新乐府运动,当然支持元稹了。他同时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所以,他希望元稹写出安西大都护府的真实情况。以诗讽今,关注现实,参与现实,他认为这是社会责任也是历史责任。
和当今有良心的小说家和文学家要忠实地记录历史的原则,一脉相承。
所以,他注定前面大半辈子不得志。
李白如此,杜甫如此,他白居易也不能逃脱这个命运的怪圈。尽管他后来也算是熬了出来,终于获得一个虚职,那又有什么用处?
如果他知道后来还有一个更倒霉的家伙,一个天才的大倒霉蛋,更才学横溢的家伙比他还倒霉,一定会大笑三声!
原来,世界上还会出现苏轼那样的大才兼超级大扫把星。
一个万分无奈地写出:“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样极度悲伤凄凉而又十分无奈的文字的家伙。他的这首《江城子》从一个侧面写出了他这辈子的缩影。
由此可见,历史啊,是何其的相似。
所以,再后来,又有一个伟大的文学家发出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这句牢骚和感慨的话。
元稹道:“我这就托人,把这位英雄将士带回来的信函,上呈陛下。”
白居易道:“你应该通过有司上呈陛下,怎么可以直达天听呢?起码要走兵部的程序吧?”
元稹拿出信函,对白居易道:“这是郭昕的遗书,他只是写给陛下一个人的!
乐天啊,这么顾全大局的大英雄,我能不成全他吗?
你可知,如果此事进入正轨渠道,到了陛下手里,陛下会多么的尴尬和被动?
那时候,朝廷定会掀起巨浪!
呵呵,有的人又会籍此事攻击陛下,再度掀起党争!
呵呵,英烈的一片拳拳之心,会被人利用成为攻击他人的武器。
乐天兄啊,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交给我吧。”
元稹是政治家,起码目前已经是个合格的政客了。他要比白居易在政治上成熟太多。
他说完,对白居易躬身道:“乐天兄,等郭晨病情稳定,你带着他去我家,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白居易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居无定所,官职马上就要交割,又没有其他的亲朋好友相助,不可能照顾好病人。
元稹又对跟着他的仆人道:“你在这里等着,等郭前辈好一些之后,雇一辆大车,把老人家拉到别院去,让凤仙差遣仆役和婢女好好关照。”
白居易摇摇头,自己的这个好友,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花心大萝卜!
这小子处处留情,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么多“贴心人”,只好听之任之。
实在挣脱不开的,就买下一座别院,放置这个女子。不过,凤仙这个小娘子,白居易见过,是个会照顾人的女子。
郭冰对着元稹跪下:“多谢上官,小子无能,不能护持族人,还是那句话,只要我的族人这次闯过这一关,我郭冰对您的话言听计从,万死不辞。”
元稹摇摇头:“什么言听计从?你以为你是谁?我是谁?会说人话,你就好好说话。
我不要你万死不辞,再说一遍,我救他,是因为他是英雄!
万里迢迢,历尽艰险,不忘国家,生死或许就在一念之间,这样的忠义之士,从安史之乱以来,很多吗?
我走了,你好好看顾你的本家吧。等会儿他醒来,你可以跟着我的仆人过去,顺便侍候他,毕竟男女有别,我的小妾又没有多大力气,不能亲自照顾他。”
白居易跟在元稹身后也走了出来。
他对元稹道:“你等郭晨身体恢复之后,好好问问他详情。
我觉得,你可以写缚戎人。我也可以写长赋。这篇赋,我已经想好了,就称为《英烈赋》吧。”
元稹双手互击一下:“好!此类文赋诗词,越多越好,这对你的主张很有帮助,也能激起一潭死水,或许可以掀起几朵爱国报国的浪花。
鼓动起来一些人的热血!
只是啊,你考虑过陛下的感受吗?
不过,我支持你,也支持我自己。不能因为君王的所谓英明和英名受损,让英烈们永远不为人知!
我有个强烈的感觉,很可能,咱俩的努力只不过是白云飘过,不会留下痕迹。
我真心希望,在百年、甚至千年之后,终会有人看到这些英烈的盖世功勋!牢记他们为咱们这个族群做出过的巨大牺牲。”
白居易指指元稹一直不离手的那封信简:“尽快上达陛下天听吧,此事不能耽搁半分。”
他在朝堂里没有背景,元稹只是他的朋友,他的官职当时太小。
任职太子少傅、刑部尚书封爵冯翊县侯这些清贵的职务,那是后来的事。
在这件事以前他就有过,想把自己的一些建议上达天听,结果,连宫门都进不去。
而元稹不同,他的老丈人在当时,那可是吏部侍郎、太子少保韦夏卿,他有人脉啊。
这种事如果通过兵部、三省,走程序,恐怕要耗费好长时间。而且,还会落了皇帝的面子,惹得皇帝不高兴。如果被有心人利用,说不定,还会弄出大乱子来。
元稹点点头:“我明白,告辞!”
元稹知道,郭晨一时醒不来,白居易绝对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