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苛政猛虎
赵林看到黄世杰身边并没有跟着其他士绅,知道会看形势,懂取舍的有钱人还是占绝大多数,果然是没有一丝一毫在定兴县组织力量阻击闯兵立威的可能。
他严正否认了自己所谓的明朝太子殿下的身份,又自然而然地以上位者的姿态勉励了黄世杰几句,告知他可趁闯贼大败人心浮动的机会,到周围各县宣扬“擒贼复明”的口号。
赵林尤其强调,可以在宣扬时广为告知各地士绅豪族,他赵林只一普通京城人氏,总计不过两人便径直入定兴县衙手刃伪官,百姓公差非不阻拦,反而多有弃暗投明者。可见闯贼不得民心,一推就倒,大家可以放心造反。
黄世杰恭声领命,只是在心里稍稍把宣扬的内容作了些许更改,变成了太子殿下在当地义绅黄世杰的亲身护卫下,径直入定兴县衙,手刃伪官而已。
之后,赵林又令吴广德将心腹手下聚集起来,从里面挑出没有成家又愿意离乡的精壮七人,配齐了腰刀弓箭,又将县衙里的马匹尽数拉出,一行人全部配了双马。
临走时又将追赃的饷银取出每人打包二百两背在身上,剩余部分全部撒在街道上面,再走客栈接了在后方留守的蒋泰兴,便顺着官道径直南下。
赵林一行十二人离开不过半天,大顺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开进了定兴县城。
有人有马有钱有刀,赵林心里的底气已经愈发足了起来。
出了畿南地区之后,广袤的河北大地更加显得空旷。
赵林等人一路避开可能有大顺军本部兵力驻防的中心城市,一路马不停蹄往山东奔去。
途中,随着闯兵在山海关的败讯传开,越来越多的地方士绅开始举事复明,大顺朝廷新招降的地区叛乱四起,大规模的驱逐伪官运动次第铺开。
在山东德州,甚至已经由地方官员反正,拥立明朝宗室庆藩奉国中尉朱帅为盟主,称济王,以号召远近,擒贼复明。
山东和北直隶的许多地方官员群起相应,不到一个月就占领了山东德州、济南、东昌、青州等地。
大顺军不重视巩固后方的恶果迅速显现出来,已然无力在太行山以西汇集兵力再同清军决战。
与此同时,京畿地方的士绅半个多月的期待终于幻灭,预想中会登基即位的朱慈烺一直未有出现,这些士绅大族不得不接受平西伯吴三桂是降清而非盟清的事实。
许多尚有民族气节不愿屈身降虏的官绅举家浮海逃亡,一日遇飓风漂没者七十余艘。
燕赵之地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山东之地因为距离京师尚远,消息零零散散,趁机反叛的豪门大族仍然不知事态的严重,依然把闯兵视为唯一敌人。
赵林并未留在此时反抗闯兵的北方中枢德州,因为他明白,大顺政权不过是昙花一现,无论自己推与不推,迎接它的命运都只有轰然坍塌的结果。
自己真正的敌人是清军。
也是中华大地上目前最为强劲且方兴未艾的一个武装集团。
德州,距离清军的统治中心实在是太近,一帮未经过战火洗礼的乌合之众,禁不住他们的雷霆一击。
因此,赵林到德州后只是以义士的身份将定兴县令王兆文的头颅奉上,接着又拜访了一下所谓义军的首领朱帅,留下名声后便又要告辞离去。
义军几位首领都很赏识赵林的胆识和能力,纷纷挽留,赵林不为所动,最后得了个济王滥发的莱州县令空衔,按计划往登州召集义军破城。
之后赵林在众人不解的情绪下,继续南下,终于在五月底到达了明末北方声名昭著的重要港口登州境内。
这里远离京畿,情形已经大不一样,普通百姓们生活之困苦,已经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一路上,赵林看到的都是百姓逃散后的颓废村落,以及大片大片无人耕种的荒芜农田。
仅有的零散百姓也都逃散在山脚荒僻地方,住的也是临时搭建可以随时拆卸的窝棚,放着肥沃的田土不种,倒是在疙瘩地里收拾些零碎耕地。
此地虽也干旱,但也有众多从沂蒙山脉里流出的大小河流可供灌溉,土质又优良肥沃,也一直没经历过大规模流寇的破坏,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落入这种境地。
看着赵林一直紧皱着的眉头,因为发动黄世杰造反响应失败而情绪低落了十多天的周雨卿终于又找到了在殿下面前证明自己的机会,叹了口气说:“这里原本都是膏腴之地,可惜成了这番模样。”
赵林不理解,问道:“为何没人耕种?”
周雨卿故意绕弯子道:“想必是因为没有耕牛。”
赵林果然又问:“怎么会都没有耕牛?”
“估计都卖了吧。”
见赵林望过来的目光有些不善,周雨卿这才侃侃而谈道:“公子有所不知,没有耕牛,所以没人耕种,这只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本朝赋税实在太重,有百姓不堪忍受,就开始卖牛弃田举家逃亡。这户人虽然走了,头上的赋税却还在,地方官就将其份额坐赔于本里或坐赔其亲戚,被坐之家久而久之不堪其负,亦弃家弃地相率逃亡,以至于村落为墟,田亩尽废。”
“就成了公子所看到的这副景象。”
赵林还是不理解,在他的观念里,土地就是资产,历朝历代都是因为土地兼并,百姓无田耕种才揭竿造反的,哪有丢弃田土不要的道理?
因此,赵林又追问道:“即使无力耕种,为什么不将田地卖给富裕的人家耕种?即使做个佃户,也好过举家逃难吧?”
周雨卿笑道:“百姓只要种田,县衙就得逼他交税,这些年除了当年正税以外,还有带征、预征,百姓一年辛苦下来,非但留不足口粮、种粮,还要借高利贷苟活,地方官又贪得无厌,朝廷要征五他便敢征十,百姓日日被鞭笞、枷坐,自己田里该交的税都完不成,哪里会再买别人的?”
“至于士绅倒是不用缴税,也乐见百姓抛田后据为己有,只是这些年百姓抛田实在太多太快,各地士绅也一时吃不下。”
赵林眉头皱得更紧,山东地方就是这样,河南陕西恐怕更不用说了。
可能就京畿之地百姓才稍显富足,他原还以为全天下都是那样。
“正税我知道,什么是带征,预征?”
周雨卿正要再说,皂隶出身的吴广德觉得这人此番表现够多的了,连忙插嘴道:“回禀公子,所谓带征就是征收往年的部分欠税,预征则是提前征收来年的部分税收。”
赵林愕然,除此之外,他还知道类似火耗一类的苛政,知道百姓即使凑足了粮食,交税时不光要受衙门的苛待,还要再受奸商的盘剥。
原来并非是无田可耕,而是耕不起田,这样一想的话,百姓们无论如何都是个死,明朝竟将他们逼到这种境地,搞得这么多田土抛荒饥民四起,真的是嫌国祚太长了。
这些苛政都是上层机器造成的,他若主政此处,很有信心扭转。
只是可惜这里很快就要直面清军的兵锋,倘若自己能够早穿越过来哪怕一年时间,他都会留在此地建设根据地。
想想也会觉得头大,自己穿越过来的时间,实在是太不妙了。
但放弃又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正在赵林由此思考以后应当施行的政策时,在前面探路的蒋泰兴忽然策马奔来道:“公子,前面海边发现一艘触礁搁浅的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