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大梁。
魏王增与魏相成在一室内议事。
“秦国进攻了赵国,夺取了赵国的城池……”魏增忧心忡忡地开口。
魏成拱手询问:“大王难道是想要再与赵联合抗秦吗?”
魏增连连摆手,说:“当年五国合纵都没能攻下秦国,我与现在的赵国联合又能有什么用?进攻秦国只会引出他们的怒火,到时候战争又将降临在魏国身上啊。”
自从几年前信陵君去世,秦国就像是解开了禁忌,派军攻打魏国,占领了大片魏土。
魏王现在一听见秦,是又恨又怕。
再跟秦打,魏就要灭国了。他哪敢挑事?
魏王说:“我所担心的,是赵国危险之后,那时魏国应该怎么办啊?”
魏成看着焦虑的大王,叹气。
害怕,但又不想行动,不愿意承担后果,只是在心里期盼事情会向对他有利的结局发展。这样的人得不到好的结局啊。
魏成用沙哑的声音说:“大王,我们为什么不与秦国联合呢?”
魏王睁大了眼睛,本来想赞同,却及时刹住车:
“不不不,我们怎么能与秦国一起攻赵,攻下了赵国之后,秦一定会转头进攻魏国。”
这点基本常识他还是有的。联合什么的,全都是骗人的套路。
一旦能够背刺盟友获得利益,大家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刺。这才是战国时期通行的准则。
魏成却说:“大王,我们与韩、赵的关系亲近,自然不可以攻打他们。”
最主要的是,现在韩国都被打残了,再碰估计就会暴毙,而赵国也危险得很,徘徊在暴毙边缘。
他提建议不是为了做秦灭国的踏脚石,而是为了扯秦国后腿。
“那我们……?”魏王目光凝滞。
魏成坚定地说:“魏与秦联合,进攻楚国,这是我们能够生存的道路。”
魏王欣喜地笑,问相邦:“请您告诉我原因。”
魏成于是条理清晰地说:“魏国现在处在危险的境地,秦王这几年强占下我们二十余座城池。没有足够的国土,就没有足够的子民,就没有能够战斗的军士与供应前线的粮草。魏国需要更多的土地。
“可是难道我们能去攻打韩国与赵国吗?占领本就弱小的国土只会增长秦的气焰,哪怕韩、赵的部分土地归属魏国,也只不过是魏国短暂地替秦国持有而已,就像邺地一样。”
魏国的邺地割让给赵国没两年,今年就被秦国打赵拿到手了。战国的地盘就是这样,倒腾来倒腾去,今年是你的,明年是他的,后年是我的,纷争不休,易主不断。
魏成断言道:“等到那时,秦国一定会迅速吞没其中最弱的国家,然后攻打还没休养过来的魏国。”
魏王赞同相邦的话,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让大残的魏和秦碰碰乐,无异于自寻死路。
魏成继续说:
“因此,我们要借助秦国的力量。
“削弱楚国是秦王所求的事,由我们提出共同击楚,他一定会欣然同意。现在秦国又战胜了赵国,能够抽出更多兵力对付楚国。
“与秦国合作,我们能够打下更多土地,更能够借此延缓秦进攻赵国的脚步,还能够削弱南方楚国的力量,这是一举三得的做法。”
取地,魏可强。
活赵,魏可安。
弱楚,魏可歇。
魏成最后道:“大王,现任楚王即位后,他的舅父李园袭杀了春申君,楚国正处于混乱之中。李园忘恩负义,贪图权力,由这样的人负责楚的政事,对于魏秦而言,他就是楚国最大的弱点,也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啊。”
魏成一番言论下来,向魏王阐述了合秦击楚的原因与益处,更点出了此次合战的胜算很大。
简言之,打就完事了。
魏王增听得心血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魏国占领大片楚地,收复被楚占下的失地,然后再次强大起来的情景,他期盼地说:“既然如此,我们这就遣派使者寻求秦王的联合。您觉得应该派出谁呢?”
魏成沉吟,给出回答:“我认为黄声可以担任这个任务的执行者。”
“好!”魏王大手一挥,“那就让他去吧!”
这头两人定下短期内的对外战略,另一头,秦咸阳城。
陈昌端正地坐在案后,聆听彭仓所说的内容。
“那时候是六月,县里抓了两个盗贼,他们共从别人的家里偷走四斗粟,一个陶瓮,一段绳,七块布,不过他们被里卒及时抓住了,还回赃物。”彭仓嘴角微微翘起。
“这件事有趣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本应耐为隶臣,却没想到临了发现这二人不仅口音略有不同,看起来还素未相识。”
耐,耐刑,俗称刮胡子。
隶臣,刑罚中身份的一种,较轻松,需从事官营的农业、牧业、手工业等劳动,被提升为管理者后可以做狱卒、求盗、传递文书等工作。
陈昌竖起小耳朵,身体微微前倾,捧哏问:“这是什么说法?”
彭仓点头,声调微微上扬,说:“是呀,我也很好奇,所以就分别询问了他们。原来他们确实不认识,只是恰好在同一天去同一家偷盗,又恰好前后脚被抓住罢了。”
陈昌笑了起来。
彭仓的嘴角还是刚才的弧度,道:“公子,根据秦法的规定,盗值一百一十钱至六百六十钱的,应施耐刑,将他们充作隶臣。”
彭仓继续道:“但是合谋与单独作案是两种不同的判别。一人盗了粟与瓮,一人盗了绳与布,两人所盗都不足一百一十钱,只需缴纳罚款,不需要耐为隶臣。
“只是这二人无法付清,最终还是先去服役,以工作抵债,直到还清为止。”
彭仓其实挺会当老师的,挑取的案例诙谐,又见缝插针地塞一点知识,根据学生的年龄选择了更适合的教学方法。
陈昌记住了,若有所思,问:“但两位盗贼并不知道如何判罚的规定,是吗?”
彭仓的笑容停住,嘴角向下降低一些,诧异地看陈昌,沉默几秒,最后点头。
“是的。他们不知道。”
如果他们知道团伙作案判罚更重,在一起被抓的时候就会大声辩驳以求减轻刑罚,而不是干脆地接受了结果,直到被人发现不妥。
就算这次不是冤案,但从前是否有,以后是否有。彭仓心情变得沉重,叹道:“人们对法律的不了解,这是我的失职啊。”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责任心太重了。
“您凭借细心的观察为他们避免了冤屈,到底哪里还有失职的地方?”陈昌明明先乱人心境,现在又开始安慰。
陈昌说:“普通的人民不可能去费心关注法律的细节,他们只要清楚偷盗犯法,就不会去偷盗,又怎么需要知道如何获得更轻的刑罚呢?”
彭仓还真就被安慰到了,甚至完全不认为被一个小孩安慰有什么问题。
他只是觉得:怪不得公子现在就要学习,原来这个年纪的公子们都这样聪慧吗?我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地里玩泥巴呢。
不愧是王上的孩子啊。完美契合了他脑海中对王公贵族莫名的想象。
彭仓,因陈昌的缘故,开始对各国公子产生奇妙的刻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