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宴无好宴?
是夜,武植和狗剩住在了杨园。
看守杨园的杨家奴仆是杨宗锡随手买来的,跟杨家感情并不深厚。
倒不是杨宗锡太过心大,还没养熟,就放手不管。
而是田间收成如何根本无法隐瞒,到了收租的时节,他就派铺子里的账房先生过来验收,根本不怕这些奴仆变作硕鼠。
话说回来,这里的土地本就是顺手为之,并非他杨家根本,杨宗锡也说不上有多上心。
奴仆们对于换了主家,接受的很快,也很坦然。
这就是世道!
官府禁止蓄奴又如何,每到王朝末期,啥啥禁制都是已经玩坏了的。
登高望远,站在山谷一侧的崖顶上,谷底、河流、乡村尽收眼底。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沐浴在晨曦下的张秋里宛如世外桃源一般令人迷醉。
“狗剩,怎么样,喜欢这里么?”
“喜欢,安静、祥和。”
“那我把你安排在这里如何?”
“武大哥,狗剩既然决定追随您,就一定会听从您的安排。而且我从小居无定所,以后如果能生活在这里,狗剩求之不得。不过…”
“可是担心弟弟妹妹们?其实,如果你愿意留下,他们自然可以也一起过来,只要你愿意,他们也愿意!”
“太好啦,弟弟妹妹们肯定愿意极了!”
“好,不过不是现在,待高家庄事了先。”
“是,武大哥!”
“武大哥,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
“您明明可以替我做决定,为什么还要问我的意见?”
武植一怔,又恍然:“自己下意识的处事方式,其实跟这个世道迥异。”
“因为人格!”武植踌躇片刻,嘴里吐出来这么四个字。
“武大哥,何为人格?”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我也在探索人格之道。简单来说,生而为人,应区别于物,应是独立的,有灵魂的,有尊严的。”
“因为是独立的,所以不应依附于人。”
“因为是有灵魂的,所以有自己的想法、追求。”
“因为是有尊严的,所以应该互相尊重!”
“所以我应该尊重你的人格,尊重你的想法!”
这番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言论带给狗剩无与伦比的冲击!
“人格,尊严。”
狗剩嘴巴里痴痴的念叨着这两个字,好似着魔了一般。
…
张秋里一行,本意上武植只是完成庄子的接收,却没想到出了高祈盛这档子事。
不过结局是美好的。
武植都想给高祈盛颁个“送财童子”的荣誉奖项。
三十头驴,按均价八十贯来算,就是二千四百贯,好一笔巨款!
只怕高家庄不会善罢甘休。
但武植也不怕他们卷土重来,再度欺压张秋里。
高家既然能有暗度陈仓、盗取阿井水的谋划,至少是有聪明人的,吃了一次亏,必然清楚解决了武植才是关键。
可他们只要稍稍打听下,就能知晓武植的身份。
先不说武植获得的土地已经在阳谷衙门里备过案,还有武植的棍魔之名,一加联系就能确定败在了谁的手中。
果然,就在武植回到阳谷的当晚,张县尉派人送来了请柬。
宴无好宴呐!
宴会的地方,狮子楼。
又一次来到这里,武植心底生出了一丝无奈。
这顿饭注定是吃不饱了。
再好吃的菜,三天两头来一套,非吃伤了不可。
武格跟在武植身后进入了雅间。
武格,就是狗剩,人格之论对他的触动很大,便向武植提出了改名字的想法。
他自小流浪,根本不记得生身父母是谁,便随了武植的姓;而以“格”为名就出自人格之论。武格说,他永远不会忘记武植的那番话。
这是天字号的雅间,空间比之前杨宗锡带他去的那间大太多了。
推门进来,丝竹之声入耳,美妙的歌声随之响起。
“明月几时有?把手问青天...”
竟是苏轼的那首《水调歌头》,歌女的声音十分空灵,颇有现世那位同名原唱歌手的感觉。
没想到,阳谷竟然有这般的声色。
吃个饭还有这个雅调,张县尉的逼格瞬间立了起来。
一看见武植,张县尉哈哈大笑的走来,拉起武植,向着席间众人介绍,好似两人十分亲近一般。
“诸位诸位,这就是我们阳谷第一条好汉,武植!”
“武贤弟,我来给你介绍下...”
接下来,雅间内的众人开始一番皮笑肉不笑的恭维问候。
坐在席间,武植一心两用,心底梳理着这几个人的情况。
高祈丰,高家当代掌门人,高祈盛大哥,不同于弟弟的文弱,络腮大胡、雄壮身材,明显是个练家子;但能成为一家之主,并且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个外粗里细之辈。
花子虚,内侍花太监的族侄,一脸肾虚的模样,好似空虚公子穿越了一般。
西门庆,没错,竟是此人,宿敌的出现着实惊到了武植,西门庆的皮囊确实出众,笑容也非常有亲和力,一旁献唱的歌女的眼神十次有八次都是落到了他的身上。但武植却下意识有些厌恶,是对帅脸发自内心的厌恶!
酒过三巡,张弛挥退了一干陪酒女子。
气氛安静下来,武植心底明白,要谈正事了。
张弛和高祈丰对视一眼,张弛提起酒杯,向着武植道:“武贤弟,实不相瞒,今日邀你前来,却有一场福贵送于贤弟!”
“富贵?怎么讲?”武植假装出了一副财迷的模样。
“贤弟可曾听过阿胶?”
“自然听过,宫廷御物,谁人不知!莫非这富贵便跟阿胶有关?”
“是也不是。贤弟可知,阿胶熬制的关键在哪里?”
“在胶?”
张弛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熬?”
张弛这次是摇摇头。
“张县尉,您这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啥意思,您要急死我呀。”
张弛笑道:“在水。阿井之水熬胶,才出真胶,是胶中珍品!”
“那富贵从何而来?”武植急不可耐道。
“贤弟不要着急,咱们阳谷县皆知,高家庄最善养驴,产出的驴皮上佳,但苦于水源,熬出的胶很是一般,根本卖不出好价钱。若是能改以阿井之水熬煮,必能出好胶!”
“原来你们打的是阿井的主意啊,这个不行,朝廷严禁民间取水,干这个可是掉脑袋的活,我可没有这个胆量。”说完,武植起身就要离开。
张弛赶紧把他拉住,“贤弟且慢,听我说完,阿井之水生自地下,源源不绝,取之少许,谁人看得出,就算有一天井水枯竭,那也是天时已到,与我等何干?”
“更何况,我们也无需贤弟做些什么,贤弟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与人方便,才是于己方便不是?”
武植似乎被说动了一样,站在原地,没有走动的意思。
高祈丰见状,带着一脸真诚,抱拳道:“武都头视金钱如粪土,品性高洁,高某佩服。但此事武都头毕竟担了些许干系,高某愿意让出阿胶所得一成利给都头压惊,都头以为如何?”
武植沉默,心底却在疯狂吐槽。
“说的比唱的好听,一旦被拉下水,哪里还有脱身之日。”
“害,要是有个录音笔就好了,真该让皇城司的人好好听听,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可是掉脑袋的活。”武植的语气变得弱了许多。
高祈丰面露得色,又道:“也罢,便再给武都头半成,如何?”
张弛也过附和道:“贤弟啊,此事要成,我等还需要打通方方面面的关系,真的不能再多了。”
武植假装又迟疑了片刻道:“好,武植也非给脸不要脸之人,张县尉和高兄愿意带着我发财,我感激不尽!”
见谈成了,众人都觉得松了口气,又开了新一轮把酒言欢,歌女、舞女全数叫回了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武植也比此前热枕的许多,好似真如他说的心存感激一般。
武植不动声色的坐到了高祈丰身边,很上心道:“高兄,这个胶熬好之后是个什么章程啊,好卖么?”
高祈丰道:“那是自然,阿胶本就是有价无市之物,咱们的胶只供富贵之人,自然一本万利。不过我们只在西门兄弟的药铺卖。”
“这是为何?”
“这其实是花公子要求的,这西门庆是他的结拜兄弟,他只信得过此人!花公子代表着花公公,他的话,咱们得听,而且今日也是花公子提出必须在场的要求。”
竟是这般!
武植若有所思。
没想到西门庆竟然这么得花子虚看重!
武植跟高祈丰瞎扯皮了几句,又凑到了张弛跟前,“真情流露”道:“张县尉,不,张兄,我的亲哥哥,兄弟能跟着您做事,三生有幸,今后我武植在县里,对您绝对说一不二!”
张弛揽过武植的肩膀,亲近道:“贤弟说哪里话,今后我们兄弟齐心,共同富贵!”
“张兄,有句掏心窝的话不知当不当讲?”
“贤弟但说无妨。”
“兄弟我还是有点没底,花公公提点阿胶纲,竟然指使子侄与我们做出这等事,中饱私囊,他不要命啦,其中会不会有诈啊。”似乎怕人听到,武植还刻意用了很小的声音。
张弛似有所料一般,胸有成竹道:“贤弟有所不知,这花公公在宫里得罪了人,才被发配到咱们这个小地方来,说是提点,其实就是养老来着。老太监无儿无女,又没有了权势,自然更爱这黄白之物。说起来,此事还多亏了花公子穿针引线,才进展的如此顺利。”
这张弛倒真是和盘托出,似乎对武植全盘信任一般。
实在是武植的人设立的太好了。
贪财!
说起来也是巧合,王朝六跟五义社的牛大、刘四相识,几碗酒下肚,就交流起了近况,很快就对上了号,抢了都头之位的,收拾他们还抢钱的,竟是同一个人!
张弛也才知道了武植竟然强枪街头混混的钱。
接下来,义兄还未入土为安,就收人庄子、土地,在张弛看来,武植肯定也使了手段。
再然后,高祈盛又被勒索了三十头驴子。
如此一来,武艺高强、极度贪财、见利忘义的形象就在张弛心中完美的建立起来。
于是便有了今日之宴!
此时此刻,张弛心中,只觉得志得意满,一切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