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
广场角落里立着的那杆灯，它的年岁
一只手可以数的过来
这些年，把弯了的背影照大了，把广场变小了
如果人影遮不住白月光，寒风丢了故乡的蒙羞布
灯塔下的生灵不再喧闹，那沉寂的夜便不需缩短年长
从这条街路过，一双脚、一个背影
就可以平衡黑夜和白昼的弧度，该有多好啊
大雪记
一场漫天大雪，淹没深秋的惆怅
和那未完全脱水的五味子
那些年，我喜欢雪，喜欢它落在窗棂
掉在手心
躺在雪雕的臂膀上，洗涤人心的狡黠
看吧，西伯利亚狍是白色
塞纳河畔的河流是白色
我原想追随雪花的足迹
自由，随性；漫无目的
还有飞鸟、流鱼和奔走觅食的锦鸡
它们落下的泪
足以让这场酷寒远离人世的悲欢
可是后来，我看到梅花停驻在雪地里
把一瓣带着希望和梦想的种子
温柔的放在雪水消逝了的土地里
刚好可以看见水到冰的距离
一只羊
成为一位思想者，有幸
透过一只羊的眼睛，洞穿人性的深邃
爱化身的暖流，善良者的苦难
那一刻，爱情不再为自由固
古老的陶瓷没有扭曲或是历史的泡影
我只能在草原凝望：沙洲骆驼沧桑的背影
就在那天，我不在怀疑浪花击打沙滩的深浅和缘由
春
器皿里的水晶花，在看不见的旮旯留下辙印
这场回不去的三月，催着芍药触摸山野
我看到院落旁的杂草逆势生长，把水泥路掀翻
孩子会在苦楝树下放飞纸鸢，带着淡紫色的香味
清瘦的灵魂会画着淡妆在诗的江湖独自散步
鸦群检阅游走的魂魄
它接受万物吐露芬芳，讲述爱应该博而深
少年
少年是一副出了彩的油画
抽象、深沉，他的心事捉摸不透
但是，我看到煤油灯的心愿
它想把黑夜里的影子拉长变瘦
陪伴诗人缠绵细雨中恸哭城市的刺眼
让他乡的客人不在害怕黑夜丑陋的嘴脸
你说，等钟表的指针忘记旋转
在电影院的售票厅可以购买欢乐和温馨
你想用暧昧的姿态游遍天下
比如：塞北的寒雪
南方书画里的小桥、流水和三只白鹤
看灰墙壁、走独木桥
就这样，默默地度过余年
像那盏灯把黑夜变短，揉进少年的梦中
后来，我知道，这些年你向往的不止这些
你知道一亩地里要播多少种子
牛犁多少地会累
山下的野果几时熟透
村头的一棵松何时长眠，不再高大
当少年的心事褪去轻浮
生活的琐碎磨平忧郁的眼神
我只想停下来，看一眼路边的野花和采蜜的蜂
母亲
那些年，母亲的快乐很简单
看见低眉的儿子在笑
看到昏睡桌角旁的丈夫在笑
就连隔壁楼顶住着的小鸡仔也会逗她笑
看着母亲笑，挂在天上的月亮也笑了
像母亲的叮嘱一样，把时间风化
然后不小心就住进儿子心里
奶奶
我离开时，奶奶的腿还能行走，仅半月
这贫瘠的秋竟吹得她放不下这只年迈的脚
这些年，她把世间所有的盐碱地都踩过一遍
为了三个儿子不在吃岁月给的糠叶菜
为了不再四处奔波建造一个安稳热闹的家
那些年，它尝过清晨的露水
干洌的甜和刺骨的寒
一同进入身体，归置在心灵某一角落
她顾不了这么多
那些年，人群没有这么脆弱
牧道场熟睡的狸猫不是太贪婪
一块幕布支起的电影还可以收割四个村群的欢乐
但是，这些总会变，像骨骼一样，会逐渐脆化
就像你最喜欢的川剧，那个扯脸的绝艺
和你在一起慢慢变老，让生命延续
然后，你坐在摇椅上，背靠着黄昏呢喃
这个年月，面黄肌瘦，是多么的陈旧啊
姑娘
夜色寂静，月光悄悄地描述姑娘的心事
粉红的脸庞
一位少女就这样被抛在月光中
所幸今夜没有雨
没有干瘪的呻吟
姑娘拖着厚重的行李箱
催促月老看她的婚姻薄
不止一次
她想念那个使她不能安睡的他
哪怕让古桥旁的莲藕做一次她的红娘
浓烈的爱情
催促俊朗的身影出现
那叠情书再一次归置整齐
那个姑娘，燃烧的蝉鸣
在整个大山和向往已久的爱情
她问过，竹林和一排魍魉的暗合，猜想
纸在坚挺的笔锋下醉
谁倒在了那句酸溜溜的情话里
姑娘啊，你是水做的温柔
是穿行在炎热夏季里的一点清凉
我坐在卖豆腐脑的小摊边
回想这一天的疲倦和缺憾
努力寻找燕子落脚的地方，在房梁上
姑娘啊，等过了这个年头
我就来娶你进门
带着凤冠霞帔和一颗永远爱你的心
那时，你美貌永驻，我不再变老
一个赌徒
一生，短暂的活着
我的青春被岁月剥离过几回
自信、自卑，或是奢求什么
看着这双手，皲裂的样子
当太阳升起，我是个局外人
便可以讥笑江河的深沉
又或者，我躲在黑夜里颤抖，不苟言笑
我是一个赌徒
忘了年少时的理想和一腔热血
我豢养贪婪的本性
在一夜间输掉整个青春
我不知金钱的意义
不知香瓜熟了诱人的叫卖声
如果能重来，我想做一个勇敢的士兵
学着写诗，把自己变小，谦逊有礼
做一个合格的儿子，娶妻生子
成为一个骄傲的爸爸
可惜，时间稍微一抖，我就五十多岁了
矿工
十几年前，村里的年轻人喜欢挣大钱
像如今的我，幻想一夜暴富
他们如愿成为一名矿工
可以窥探地下的藏宝
我，没能如愿，仍是一名学生
那些年，他们不怕吃苦，宁把矿山凿穿
看见散乱的地瓜带着灰，把日夜颠倒
这次谈话，他把他的前半生讲给我
简单、复杂；辛酸、落泪
他说，做一名矿工，其实很快乐
一瓶酒，一包大前门牌香烟
几个人一聚，一吵、一闹、一笑
一整天的压抑和困倦会消失不见
那些年，他的眼里全是黑
除了一颗火热的心
村子里的人笑他不切实际
爱做白日梦
甚至说他没有一点男人样
可我明白，他知道气肥煤、长焰煤
了解瓦斯会掠夺人的生命
此刻，我有点庆幸自己还是一名学生
可以读自己喜欢的诗
看暮年以外的苍老
突然，我发现他坐在葡萄架下
抽着那支熟悉的烟斗，滋一口
把泛黄的手掌匆匆拉长
浓烟不知像谁飘向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