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困在蚕豆花的香里,动弹不得,一串通向刘家大坟的足印,喝了九点的雨水,越发活泼,我的肩头长着乌鸦,乌鸦告诉了我,我不敢告诉别人,我只告诉我的读者,当隆兴超市塔楼上的大钟,敲到第十二下,你从有为中学的后门口出来,我带你去看美丽的鬼火。
一九八四年的我的师傅,是一个木匠,木匠,我不叫他师傅,我从早到晚都叫他木匠。木匠是个戏子,木匠偏偏不敢承认,木匠第一次哭泣,是在刘家大坟,夜晚的刘家大坟埋葬着木匠的初恋,白天的刘家大坟空无一物。
挥汗如雨的三伏天,我和木匠在主人家,打制一个即将死去的老人的棺材,木匠不准我说棺材,木匠醉心在他趁手的刨刀舔舐出来翻卷的木屑,木匠把它叫做刨花,鸣蝉从一棵泡桐树上飞到一棵香椿树,寿材,初具雏形,我嘴唇上的胡须,柔软如蚕豆花的甜梦,死懒,木匠用他长了四十年的老脚,像踢禽兽一样,踢我的屁股,我双膝跪地,像捡在打场地被晒干的蚕豆,不疼,我腰弓如狗,拾起满地的刨花。不累。
你拉起莲花落子,男人瞧小董,忘了插秧播种,女人瞧小董,摸不到粪桶,作为小董的艺术传人,一九八四年的木匠,故意把载着我的二八大杠,骑进臭水沟,我疼得哇哇大哭,木匠哭得嗷嗷直叫,木匠非要跟我比赛,谁哭得更响,木匠不是疼,木匠有木匠哭的理由。
木匠告诉我,有一首名曲,是他所作,木匠的泪水滋润着他满脸的木头粉尘,木匠狠命的流泪,似乎要把一种木匠的象征冲刷干净,然而木匠做不到。
“老奶奶真古怪,睡在床上不起来,儿子去打酒,媳妇去称菜!”一九八四长歌当哭的我的师傅,木匠。
你把我带到了你妈面前,我忽然想起你妈的名字,你妈的要求也很简单,甚至很合理,我,你妈站在二零二四的五月,某个不知名的有意思茶餐厅,我,我,你妈不断重复我的全名,在中盛一号院搞个小套,要不然沙家冲开会,就这么歇。
木匠,我再次想起木匠,每天夜晚准时出现在刘家大坟的木匠,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你看见一个老人,是的木匠早已不是四十岁的壮汉,木匠弓腰驼背,老态龙钟,这是你第一次来刘家大坟,你要把三根红梅香烟点燃,插进闪着苹果绿的鬼火的寂静的派对。
坟的中心,木匠下到一个被永安河河水遗忘的甘蔗地窖,木匠扛着一捆妩媚的熟甘蔗从地狱的深处,缓缓露头。
“吃光这捆甘蔗,我把我的棺材本借给你!”五月的木匠,在四处都是苹果绿的鬼火的刘家大坟,仰面高歌。
“老奶奶真古怪,睡在床上不起来,儿子去打酒,媳妇去称菜!”
木匠是刘家村唯一的外姓人,可是刘家村所有死人的寿材都出自木匠的巧手,木匠觉得自己对刘家村居功至伟,可以躺在功劳簿上颐指气使,然而没有一个刘家村人,拿木匠当人,除了我。
我是一个孤儿,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所以当我第一次叫你妈,妈妈,我连续喊了一千零一遍,我要把一生都没有喊出来的妈妈,喊出来。我是一个凝霜的清晨,被木匠发现在他家门口的,木匠说,我不哭不闹,我躺在一个美丽的竹篮中,我的身下压着五块钱,和一张写着我生辰八字的红纸。
你消失了,我去了你妈妈的家,你妈妈说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妈妈不是你妈妈,你妈妈只是有意思茶餐厅的保洁,我问你妈妈你在哪里,你妈妈指着大海的方向。
严桥是一个只有一间咖啡馆的城市,咖啡师只会一款叫做梧桐语的爆品,我去了,就爆,我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爆,咖啡师说。
“今晚的梧桐语,口味有些特别,加了甘蔗酿造的朗姆酒,五十毫升脑浆!”
脑浆被咖啡师的巧手调成了溏心蛋的味道,那是我第一次作为木匠的帮手,在一九八四的三伏天下午,领受主家的晚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