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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童年记忆

梦镜1982 沈加一 3765 2024-11-20 17:13

  八几年那会儿,老家还没盖起这么多高楼,二层楼住着四户人家。我家在一层,前院有一棵沙果树,一小片草莓地,剩下的见缝插针的随便种几棵什么。后院是一个葡萄架,三棵葡萄藤爬在架子上,支出一块阴凉来。

  和我家同在一层的李奶奶,那会儿差不多有90岁了。每天多数时间,李奶奶都坐在她家院里的那颗樱桃树旁边的小板凳上,不太说话。那个时候的她,生命好像只剩下在阳光下的睡意昏沉。

  李奶奶的一生并没有爱人和子女,全靠住在附近的侄子照顾,顺带有左邻右舍帮忙。我从周围人的嘴里听到关于她的事,无非是普通人的平淡的一生,没有什么波澜壮阔。她们包括我家都是多年的邻居,所以基本可信。

  她更正我,“你知道吗?我有三个孩子。”配合着伸出三根手指。

  见我没有反应,又说道“我有俩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最小的是儿子庆云,二十出头......-

  她是老糊涂了,她所说的孩子年龄与她实际年龄并不相符,而且当我蹲在她旁边问“他们在哪?”的时候,她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想,他们也许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像一本逻辑自洽的小说,有丰满的情节,但并不真实。

  更多的时候,她喜欢自言自语,可能她的精神在另一个的平行世界,无人理解,只能说给自己听。

  “你李奶奶是有点糊涂了,她今年的身体明显不好了。”,和我奶奶聊起这个的时候,她正忙着把西红柿煮熟了,装进那种医用的打点滴的瓶子里,用橡胶塞和蜡油封好隔绝空气,把一排排瓶子在地板下码好。

  东北寒冷的冬天物资还是相对匮乏,蔬菜不过靠着酸菜,萝卜干,酱黄瓜之类的过冬。房子有很多年,进门的地板很旧。地下有个所谓的地窖,也就是红色的地板抬俩块起来,那底下和水泥地之间大概空了一米左右的距离。

  我蹲在一边看着,不时和她说几句话。七岁的脑袋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虽然知识和常识都非常有限,但那时的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孩子。

  “奶奶,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我一边靠近奶奶,把脸贴在她弯曲的后背上蹭着,一边拿手指尖从口袋里夹出几个大蟹酥塞进嘴里。

  “说吧。”她缓缓地说。

  “那个……恩……”这个问题我自己也觉得不妥,但还是忍不住。

  奶奶这才抬起头看着我,一边放慢了给瓶子封口的速度。

  “嗯,奶奶,你看你比我大这么多岁是吧。那个……你应该比我先死……是吧?”

  我紧张得有点儿语无伦次,也不敢和她面对面,就继续躲在她身后。我当时充其量是年少无知,也算不上纯粹的傻瓜,当然知道这么问不妥。七岁的眼里看七十岁的人确实很老了。我心里觉得这根本是事实,又怕她发现我的心思,后来还是忍不住说出想说的话。

  “到时候你能不能托个梦给我,告诉我死了是什么样的啊。”

  “哦,行,到时候我告诉你。”

  想想自己是那时开始有了对死亡的恐惧,不敢想象自己突然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这种感觉似乎来自一瞬之间。小脑袋里充满了类似我是谁,我来自哪里这样一系列有哲学色彩的问题。

  当然我并没有经历什么,甚至没有见过真实的死亡。

  李奶奶和我讲过很多她的事,和我奶奶说的完全不同。那些她给我讲过的往事,我其实很模糊。后来发现在我大脑中的这部分记忆,都是由我的语言汇编而成,唯独一个场景,至今仍然清晰。她很认真的问过我一个问题。说话的时候,因为没有牙齿而绷紧的嘴周不停的慢慢地动着,声音略微低哑,从声带传过来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她问我“你知道自己在做梦吗?”

  这句话在当时并没给我留下太多印象。不过多年以后的一个夏天,我因为一个相似的场景,而想起这一幕时,却实实在在地打了一个寒颤。这是后话,以后我会说到。

  奇怪的是,从那天之后,我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看着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双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这种感觉持续了一些年。

  在同一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在我家附近的天桥下面,我见过那种虫子。

  我曾暗暗的想,天桥就应该是通到天上去的桥。但它不是,它就是个很简单的电车道上搭起的钢筋水泥和石板的混合物,从侧面走上去,正中间有向下的台阶,可以直奔电车道中间的站台。电车道远离站台的部分没有护栏,铁道旁边长着一些不知名的花和杂草。电车不快,总有人横穿。同学间喜欢的拿废瓶盖,钥匙,旧钉子平放在轨枕上,蹲在电车站旁边等车,电车从上面压过,有时碰巧能压成漂亮的扁片。

  天不太好,阴沉沉的而且闷。我和伙伴照例在铁道边,把一个废钥匙放上去,开始找各种位置。

  钥匙放下去的时候,我看见轨枕上,有一点儿黑色的东西动了一下。

  黑点儿的确在动,而且越来越大。不可思议的是,它慢慢的从那石头的枕轨里向外钻了出来,轨枕仿佛是被它打出了很小的洞,但仍然不足以让它通过。于是它像缩骨一样慢慢的先探出头来。刚探出来头只有小指甲大,另外部分还藏在里面,黑色的脸上只有俩只丑陋外凸的眼睛挤在一起。我被这张难看的脸吓了一跳,以至吸了一口凉气。我没见过这种虫子。

  我没见过这么丑的虫子。

  它终于让自己四五厘米长的身体全部出现在低矮的天空下,身体在极力冲出轨枕的过程中,身体掉下细碎的黑色粉末。此刻,它扭动着身体似乎要把自己舒展开来。

  几秒钟的舒展后,它停下来。有一瞬间我几乎能看清它的五官。我不知道是否是我个人赋予了它某种情绪,但不同于我们平时抓着玩儿任何昆虫种类,我觉得我第一次从一只昆虫的眼睛里感知到某种类似情绪的东西。

  于此同时,周围在瞬间更暗了下去。

  突然,它铺开那有所损坏的翅膀奋力的飞了起来,我想到它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次“起飞”。当我的目光跟随它向上看去,我才发现原来这片黑暗并不是阴天的黑云。

  这个画面一直刻在我的脑海。后来我问过他们,那一年有没有过虫灾之类,没人记得。曾经在梦里也会出现一片黑色,以至于我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在现实里出现过。

  后来我知道,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对于一件没发生过的事,你越相信,你就越觉得它是真实存在过。

  我总记得恍惚有一个阴天,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一种莫名的腐烂气息,无数的虫子从头顶飞过,天边有黑乎乎的一大片。

  那天的天色阴呼呼的,就好像是,它们带走了所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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