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陆嘉木想起发生的一切,仍觉得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遮盖着平静生活的大布被他一层层撕开,一切都是那么地真实。
故事一定要从开头讲起。
八月十五是阖家团圆,千里共婵娟的日子,但是陆嘉木家里却只有他一个人。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干,不那么孤单无聊,他要么去公园遛弯,要么到公司值班。这年中秋节他选择了后者,高耸的写字楼里,只有陆嘉木和其余几个同事。
晚上下班时间,他到楼下准备找家餐厅吃饭。公司后面不远处有条商业街,平时陆嘉木没怎么逛过,现在华灯初上,他穿行在商业街里。街道上人来人往,各家招牌红红绿绿,音乐声不绝于耳。而他,在一家茶店前停下脚步。
茶店的橱窗上摆着一排精巧别致的茶具,陆嘉木一眼就被最中间的那只茶盏吸引住了。那是一只银盏,口沿银扣,盏内外布满遒道有力的毫纹,在灯光的照射下纹路耀眼透亮,清晰明朗,丝丝入扣。陆嘉木并不是内行人,但是他觉得即使这只茶盏是赝品,制作技艺也算十分高超了。陆嘉木在窗外欣赏地出神,暗下决心一定要买下。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到陆嘉木的面前,敲了敲陆嘉木正对着的那块玻璃,打断陆嘉木的神思。陆嘉木沿着手臂向右转过头,心头有些呆愣和迷惑。
眼前是一位先生。有些瘦削,戴着细黑圆框眼镜,穿着中山装的,看起来很有气质和教养。老人的眼睛透过镜框,直勾勾地盯着陆嘉木,像是要直接看透他的心底一样。“小伙子,喜欢这个茶盏?”他问陆嘉木,“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老人突然的搭话,并不算和善的语气和眼神,让陆嘉木心头升起一丝警惕。不会是个古董贩子吧?陆嘉木心里偷问。
“路过,觉得好看就多看了一会儿。”陆嘉木回答。老先生没有立即接过陆嘉木的话,而是看着陆嘉木,静静地打量着他,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缓缓开口道:“我也是,进去看看吧。”说完,便转过身拄着拐杖推开门,进入店里。留身后的陆嘉木疑惑更加。
跟着老人,陆嘉木也推门而入。
进入店里,陆嘉木无意喝茶,应和过店员盛情的招呼和推销,目光追随着那只茶盏。茶盏被老先生捧在手里,左右翻看。陆嘉木移步到老先生身后,有些期待地注视着它。
老先生十分小心,细密地品鉴着那只茶盏,来来回回看了很久,抬起头,对站在一旁的店员问:“东西不错,官窑产的。”他给出的评价,说明他是个内行人。
店员立马满脸堆笑,夸赞老先生内行,并洋洋洒洒地开始介绍茶盏的来历和工艺。是从一位私人收藏家手里收购过来的。老人听着店员的介绍,面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他突然“铛”地一声将茶盏放到一旁的托盘里,转身,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那声音脆响,陆嘉木在一旁听着,甚至心头跟着一紧,生怕磕坏了。见老人已经离开,陆嘉木心头一喜,急忙拉住店员,开始询问更多的有关信息。“这个多少钱?”他开门见山。店员还没来得及回答,又被一个声音打断,“不许卖!”
是刚才那个老先生的声音!
一声惊喝引得店里所有的人目光汇集在他的身上,老人拄着拐杖,急促地又走向那只茶盏。他的脚步不太利索,但又十分着急,情急之下,他竟扬起手里的拐杖,重重地向茶盏挥去!
站在一旁的陆嘉木一开始就对老人的奇怪行为有所提防,在这个时刻,他向前一个跨步,半只身子挡在茶盏面前,挡下了老人的拐杖。同时胳膊向上格挡,震得老人手松,拐杖瞬间被弹飞起,打碎了不远处一个空展柜。
短短的几秒,所有人的呼吸,静止在了这几秒内。
“报警!报警!”站在门口柜台后的店长满头是汗,眼里冒火,大声怒喊着,大步走出柜台,挡在老先生和茶盏中间的路上。
老人毕竟年纪大了,有时有一些怪异的行为也可以理解。
但是陆嘉木从没见过这样一个有教养的人,会做出这样怪异出格的行为。
陆嘉木在一旁看着面前对峙的两个人,心里有些紧张。本想进来买茶盏,不料却遇到如此尴尬的局面。于是陆嘉木开口:“不用了吧,东西没坏,就算了吧。”店长仍心有余悸,还没从方才的情形中缓过劲,提高音调:“幸好没坏,坏了,你们赔得起吗?”“多少钱,我买了。”陆嘉木说。
店长上下打量了一下陆嘉木,说出一个数字。
陆嘉木尴尬,有些不自然地说“这么贵啊,那算了。”他摆摆手,边说边拉着老先生走出茶店。“罪魁祸首”的老人被陆嘉木拉着,先是一愣,随后卸下陆嘉木的手,随着陆嘉木一同走出了茶店。
一直走过街拐角,陆嘉木还是有种如芒在背般的难受。“打碎了又怎样,再赔一个给他不就是了。”老人突然开口,不屑地说。陆嘉木越听越奇怪,问道:“你也有一个那样的茶盏?”老人点头,说:“那本是我的茶盏,是祖上传下来的一对,成色极好。”陆嘉木听得有点明白了。
面前的这位老人可能曾经家境优渥,可现在光景大不如前,落得如今这般,只得将挚爱的茶盏卖出,才得以度过晚年。老人怀旧,来商店看曾经的挚宝,却再没有能力将其买下带回家,触景生情,情绪激动难以控制。
但是他为什么行为如此霸道,不允许售卖这只茶盏,甚至以打碎为威胁呢?
陆嘉木被这个举止奇怪的老人引起好奇心,笑着问道:“老先生,那你刚才在店中,为什么要打烂那个茶盏?“老先生望着街上来往的车辆行人,刚准备开口,却突然停止,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事情?“陆嘉木笑道:“今日你我趣味相同,因那茶盏萍水相逢,命定有缘。相逢数年,难以为友。这样的路遇知己,才是难得啊。”陆嘉木本是奉承的一段话,对方却听进去了。
那老先生点了点头,叹气苦笑道:“说得好啊。做了二十几年父子,我可能从来不了解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