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雨晴和孩子,不受家庭束缚的雷天墨,飘了。
有房有车工作稳定的单身王老五,他认为自己在这个社会上很吃香的。但他没认真考虑过,这是因为自己的实力强呢,还是大环境的红利。他觉得自己也没怎么太努力要强,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太平日子,要是从现在开始争上游,说不定前途不可限量呢。四十岁的精壮之年,男人的好年华刚开始,他要搏一搏。
他入了一个币圈。不知从何时起,他添了一个收藏的兴趣,或者他自己认为,横空具备了一种收藏的眼光和技能。没有系统积累过专业知识,他只好把自己当作一个天才,畅想着无师自通的高能的自己,驰骋在投资收藏的稳赢的路上。他的自信来自于从圈子里接触买卖信息,看着价格起起落落,听别人一倒手就净赚四位数的故事,让诱惑力成为动力。
四十岁是男人最意气风发的年龄,不搞点明堂对不起活着的一口气。他还没有后顾之忧,孩子有老婆全权操劳,他有房有车有工作,只是缺少一点启动资金。
如果交际没有那么广,大概原始积累就成了他出发的壁垒。可是神通广大的朋友给他出主意,你有房子呀,有魄力的人都敢抵押,白手起家造一个神话。
他雷天墨血气方刚,魄力是有的。不就是一股勇往直前不计后果的劲头吗。想当初跟老婆离婚,让老婆带孩子净身出户,也后怕过,这无赖之举会不会让自己被唾沫淹死。可是现在不也挺好,妻儿都过的不错,他自己也获得了物质的极大丰富。他要摆脱世俗的眼光,敢想就敢做,让自己创造另一个“成功”。
上一个错误让他仿佛没有得到任何惩罚,或者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觉得自己的“创举”都是对的,他要继续任性。
金融圈的朋友帮忙,他从家里拿出房本,到平安银行,对着十几页的抵押合同看了不到一分钟,就签字画押,套出二百万。
从没指挥过这么一大笔流动资金,银行卡在他手里沉甸甸的。这笔钱全是他的,若是吃喝玩乐也够挥霍几年的吧。但他信念神圣,要把它们的价值翻几个跟头,为他自己,也为在这方面并不看好他的前妻。
收藏鉴赏投资家雷天墨,鉴宝节目看了不少。他学着电视里实力雄厚的大伽的样子,把家里的书柜开辟出一个空间,放了几小盒铜钱。这些宝贝在几天前,是挂在淘宝网上的,价格每天上涨一点儿,天墨心里就痒一下,当他一鼓作气酬到款子之后,就一把杀进去,全部拿下。现在它们躺在自己的书柜里,仅供他自己悄悄地瞻仰。别人只有在手机上看看图片的份儿,他现在能拿在手里欢喜地把玩。
这所房子里住的两个男人,现在都有了各自的消遣的乐子。老的守着他的满屋全新的家电,一柜子新衣服,坐拥他所能想象到的所有数码电子产品,独乐乐。儿子比他更敢干,这房子的一半价值被他出清,一点点变成小铜钱,小硬币,陪他做梦。有其父必有其子,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雷天墨来到了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妈妈生病去世的那年,他头上还长了一丛丛白发,他觉得从此是个没妈的可怜人。可现在他的白发又转黑了,虽然对妈妈的怀念还是人生一大苦楚,但他是个没有紧箍咒的孙猴子了,这种自由畅快又是前所未有的。
他从没想过离了婚的自己会这么潇洒。曾经也为失去了心爱的女人悄悄掉过泪。可后来他发现这个女人竟然像电视里的泼妇一样冲他嚷,就为了孩子身上的那点破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是个乐观的人,很快从所有的不幸当中抽身出来,摇身得到一笔可随时支配的巨款,赶上一趟快速致富的列车。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赚了大钱往桌上一拍,白雨晴还得给我变回那个小鸟依人的小可爱。
到那时候自己的娃还用鸡吗,让他快快乐乐做个少爷不好吗。
雷天墨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泡泡,他笃定自己的生活就在这场华丽的幻影之中。
天墨各行各业的朋友搭台,有的帮他做房产抵押,有的给他划出道道进入币圈,有的攻心助他下最后的决定,众人拾柴火焰高,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最近有点心焦。他的宝贝的价格并没有噌噌往上涨,横在原地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坐等上涨就完了,只要有耐心。可他缺的就是耐心,不是他不想给,是二百万抵押款的月息压的他透不过气来。当初银行的朋友帮着“走后门”,把利率砍到百分之四,他得着这一大便宜,脑子全是比一般贷款人多赚了几千块的痴心,却没有概念算一算,投资的周期和回报率,能不能让他把本金和利息赚回来。
本来一个没有房贷压力的人,从没吃过还房贷的局促的苦,这回自讨苦吃给自己背了债,才发现每个月其实根本还不上。
压力和即将破产的痛苦写在脸上,但天墨不敢告诉任何亲人。周末天墨和雨晴一起带元子出去玩,脸上阴的能拧出水来,脚下也绑着铅块似的挪不开步。本来孩子想去市中心的博物馆看看,让心情烦躁的爸爸给制止了。
“大冷天的往外跑什么,就在家看看书得了,晚上带你出去吃饭。早点睡觉,明天还上学呢。”他巴不得把孩子喂饱了就直接塞被窝里睡觉才合适。
天黑下来,在沙发里刷了一下午手机的天墨,才不情愿地起身,陪雨晴母子去门口的饭馆随便吃一口。雨晴多点了一个主食,有点浪费,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天墨突然大发起脾气:“你这么浪费就自己结帐吧!告诉你,我现在连三十块钱以上都付不起了。”
这话着实惊着了雨晴。她知道天墨从来不是计较小钱的人,大男子主义让他每次都争一下帐单的支付权,今天怎么了,面如菜色,说话这么冷漠。雨晴倒没想到他会遇上什么大事,估计就是这个月又超支了吧。
她没太往心里去,以为天墨加班累了情绪不高,心想别理他了,一时发脾气别跟他对着干,下个月他手头宽裕就好了。雨晴没说什么废话,买完单三个人回家了。天墨陪他们母子进到屋里,鞋都没换,就告退回家了。
长期吃外卖,油盐不健康的饮食,和经常喝酒,让天墨的身体发了。肚子像七、八个月的孕妇,他常说要减肥,可是从不开始行动。
这天在单位里上着班,天墨坐在桌子前突然犯晕,血压直往上顶,眼前一黑他就栽倒了。旁边同事被这阵势吓的一惊,赶紧打了120。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又是他妈妈去世的那家医院。
天墨被抢救过来了,他是血压突然疾速升高,冲破了血管。当他做完手术出院以后,跟雨晴和元子慢慢讲出自己倒下的经历,前妻和儿子都特别迷茫,怎么电视里演的悲惨的情节,居然发生在天墨身上了。
他做了心脏支架手术,这种病症在现代医学中已经不算什么重症,连商业保险都没有理赔。但是很吓人,小小心脏从此靠三个铁架子维持跳动了。
天墨自己后来说,手术之后出院恢复,走十分钟路他都打晃,人虚弱的就像风中的草,表面看上去粗壮,禁不起一点打击,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
老赖大约是怕打击让儿子一个人承受太亏,他要让雨晴家也跟着分享这份痛苦。他在天墨住院的第二天,就风风火火地跑到雨晴妈妈家,他没脸见雨晴,就兜了个圈子,先把消息渗透给老太太去。
粗鲁的敲门手法让雨晴妈只为他开了一扇防盗门上的铁窗户。既然孩子们都离婚不是一家人了,也没必要对你客气。
“您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雨晴妈耷拉着脸子问。
老赖没有得到礼遇,自知这家人对他的不满之所在,便用可怜做敲门砖,看看能不能得到一点同情,被给予一点关照和帮助。
“天墨突发高血压,心脏做了三个支架,正在医院里躺着。唉,说来话长。”他示意能否进屋细说,雨晴妈站着没动,老赖只好对着铁窗的缝继续往下讲。
“天墨把房子给抵押了,现在钱没了每月利息也还不上,他急出了病。不知雨晴对房子的事知道不知道。”
老赖停住嘴,眯着小眼睛等着雨晴妈做出反应。他以为雨晴还惦记着他们家房子,跟天墨藕断丝连。
重重的一个滚字从窗户里砸出去,雨晴妈咣当一声关上了铁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