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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玉,你不该让旁人碰你

  翌日清晨,凌玉进了大理寺监狱。

  深冬之际,狱中阴寒湿冷更甚,萦绕在空气之中的腐臭糜烂腥气,让人几欲作呕。

  一方漆黑阴森的牢房,凌乱堆着满是血迹污渍的草席,崔珩就趴在上头,囚服上浸满深红的血迹,有干涸的也有湿润的,触目惊心!

  “崔郎……”

  凌玉跪倒在草席旁,饱含哭腔的唤他,玉指轻轻在他面颊摩挲,昔日玉润冰清的脸已是憔悴不堪。

  这柔滑的触感在麻木的面颊上盈盈散开来,崔珩额角微动,挣扎着睁开眼,与这肮脏世道截然不同的幽香缠缠绵绵钻入鼻间。

  来人,一双杏眼含烟带雾,眼梢沾了两滴细细泪珠,三分病弱气,更添清隽风流,瞧着他,温柔又悲悯,宛如瑶台神女坠入凡尘。

  是他的妻子,结发妻子……

  崔珩掉落进幽暗的双眸,陡然迸发出新鲜挺秀,蓬勃明亮的光彩。

  他轻轻牵起女郎的手,衣袖随之微微滑落,那白皙细腻的雪肌上,斑斑红痕,暧昧又叫人羞愧。二人都意识到,那是新帝留下的痕迹。

  凌玉下意识欲将双手藏于身后,却被他固执的按在手掌中。

  崔珩缓缓起身,半跪下来,在女郎的目光如炬之下,他没有眨眼,只是低下头,近乎虔诚的亲吻了那满是屈辱的痕迹。

  仿佛是在轻轻拂去那些痛苦的阴霾,托起妻子冰凉的手。

  柔声开口:“公主,对不起。”

  凌玉的眼泪伴随着笑容倾泻。

  “公主,是臣无能,让你受这无妄之灾……”

  夫君这些自责的话,像是一根根银针,扎入凌玉的心口,密密麻麻的痛,以及波涛汹涌的委屈。

  霎时,双眸胀涩,一滴滴泪接连不断的落。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女郎恍然开口,思绪翻飞,回到他们定情那日。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凄凉如婉歌,时过境迁,竟只余悲凉。

  崔珩忽而将女郎拥入怀中,紧紧的,如珍似宝,清风明月般的温润嗓音,在她耳边轻喃:“公主错了,这情谊滔天,君怎会不知?”

  “公主,臣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凌玉哭得更凶了,她不能自私,白白断送了爱人的性命,更何况,崔氏五十八口人,叫她如何舍弃?

  崔珩指腹温润柔软,轻轻替怀中的妻子擦拭泪痕:“别哭,公主。”

  凌玉心头的哀伤摧枯拉朽,逐渐冷静下来,终是开了口。

  “放我走吧,崔珩。”

  可那向来温润而泽的脸,瞬间染上了愠怒,随即又夹杂滔天愁绪,他看向凌玉,剑眉凝蹙,坚定拒绝:“说好的暮雪白头,说好的携手相依……公主怎么能丢下我?”

  女郎望向那双充满绝望的眸,眼看着一池春水渐渐冰封,不再散发潋滟春光。

  “他有悖人伦,我生不如死。”

  这话一出,在二人未曾发觉的暗处,一道狼一般泛着幽光的阴郁眼眸,正死死的盯着,无声从相拥的二人身上逡巡而过。

  良久,寂静的空气里悄悄弥漫出诡异的氛围,他终是转身离去了。

  而牢房这头。

  凌玉不再躲避,迎上崔珩爱意涌动的目光:“可苟活择两难,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公爹想想,为崔氏满门想想。”

  男人如松似柏,坚韧如初:“我会护崔氏满门,可也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即使那人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帝,也绝不可能。”

  凌玉捕捉到丈夫眼中那丝她从未见过的肃杀之意,心慌意乱的捏紧他的衣袖:“那你要如何?”

  “如若叫我为苟活而舍弃你,那便……反了。”

  崔珩讲这话,是破釜沉舟下的坚定,可凌玉却忽然以玉掌捂住他的薄唇,慌乱的张望,说不定,这里到处都是帝王的玉蛟暗卫。

  可男人对着那掌心轻吻了下,只觉唇间触碰的肌肤似牛乳般顺滑,微扬声,语调意外地轻快:“总归,上穷碧落下黄泉,臣与公主绝不分开。”

  凌玉看着他眸光在暗色下明灭,怔怔:“若是沟壑难填呢?”

  他温润一笑,一如当年初见:“崔珩万死不辞。”

  凌玉却摇头,崩溃哭泣:“要分离的……”

  在丈夫慌乱为她拭泪之际,她逃了。

  她从潮湿黑暗的小道,一股脑儿跑得远远的,不顾崔珩在后头的嘶吼呼唤,后背靠在冰凉的墙面,缓缓滑落,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哭的昏天暗地。

  可不远处的晦暗中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危玠寒凉阴郁的嗓音:“小玉,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凌玉心口一紧,身子霎时僵硬,慌忙踉跄着起身,以袖子用力抹了把泪,紧咬牙关,努力忍住哭腔。

  方才胳膊撞在粗粝的墙壁,这会儿开始疼了,哭的撕心裂肺费了极大力气,令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她穿着轻薄的衣裙,与这阴冷逼人的监狱格格不入,抬眼瞧了下男人阴沉的脸色,她跌跌撞撞后退两步,低沉的气场,令她不禁低下头,闭了眼,身躯微微颤栗。

  整个人都是雪白雪白的,唯一,脸颊、鼻尖透着红,看来冻的不轻,还有绯红的眼角,不过是哭的。

  第一次,危玠没有怜香惜玉。

  哪怕她冻的嘴唇发紫,两肩颤抖的厉害,衣衫单薄我见犹怜,他也没有任何要揽她入怀的意思。

  他就这么站了会儿,忽然转身,指着不远处陪着凌玉而来,已经瑟瑟发抖的宫女,怒喝一声:“将她拖出去,鞭答二十。”

  凌玉望向那个被吓得瘫软在地的小宫女,二十下,那是要了她的命啊!

  她眼眸迸发出激烈的恼怒,欲跑过去将人护起来,可危玠已经将她一把扯进怀里,力气很大,令她整条胳膊都微微发涨。

  她冲女郎冷笑,嗓音阴沉:“可怜她吗?”

  他自后拥住凌玉颤抖的身子,顺着她的目光一起望向那被麻布堵住口,呜咽哭泣着被拖出去的宫女,仰首,笑的癫狂,笑够了,才慢悠悠道。

  “我本也不想为难她,可现在,我很生气。”

  “小玉,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凌玉望着眼前悲惨的一幕,绝望的闭了闭眼。

  霎时,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传来,令人头皮发麻。

  她忍住心口的恨意与阵阵寒凉,缓缓转过身,对上男人阴测测的眸光。

  “皇兄,她是无辜的。”

  她的话语,是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柔软,其中夹杂着细微的颤抖与祈求。

  可危玠薄唇紧抿,不为所动,居高临下的步步靠近,直至将人困在一方逼仄的空间,伸手轻轻摩挲她的下颚。

  微凉的指尖顺着脖颈与胸脯一路游弋,最后落在方才被崔珩亲吻过的手腕之上,牵引出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小玉,你不该让旁人碰你。”

  他一面查验般估摸女郎的雪肌,一面薄唇贴在她耳畔,以诡异又执拗的调子喃喃低语。

  凌玉没有回答,只是咬紧牙关强忍不适与厌恶。

  从前,五皇兄在她眼中是温柔敦厚的仁义君子,他面对自己,从来都是最好的一面,所以,成为了她最依赖,最敬佩的兄长。

  而现在,当这些内在的偏执与狠戾,毫无遗迹的暴露在她面前,她不得不相信,原来从前的一切,都是伪装罢了。

  她始终记得十二岁时那件事。

  那日是春祭大典,阿耶带着她去往大慈恩寺行祭礼,回来的路上,她因贪玩在崇仁坊逗留,路遇一蓬头垢面,满身污血的小乞儿。

  那乞儿不过八九岁的光景,饿的头晕眼花,身受重伤又奄奄一息,许是为了活命,竟在她踏下马车时,连滚带爬从街角冲出来抱住她的脚,祈求她赏些吃食。

  她心软,叫人买了些吃穿用度,又寻了医馆将人打点好。

  可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偏偏被一旁的危玠看在眼里。

  那日傍晚,她去他的宫殿一如既往缠着兄长玩耍,却无意间目睹,那小乞儿被堵着嘴,打断了两条胳膊和一双腿。

  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胃中翻涌,“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危玠与那双哭泣的水眸四目相对时,显然没料到,瞬间的诧异后,又恢复如常。

  他温柔的将小凌玉抱坐在自己腿上,柔声安抚,轻吻她面颊上接连滚落的泪珠,敦敦抚慰:“乖乖,刚刚那个人是敌国奸细,是来害小玉的。”

  小凌玉似懂非懂,不过好在是被唬住了。

  只记得,危玠最后一本正经的教导她:“乖乖,以后不能让别的男人碰你,就算是个比你小的孩子也不行。”

  而今日,目睹崔珩触碰自己,他便又要发疯,又要大开杀戒。

  骗子!骗子!

  凌玉伤心的在心头控诉,刚开始,她还觉得是自己从前那个敬爱的兄长死了,现在才明白,他一直就是个变态,从前的一切都是伪装。

  不知不觉间,二十下鞭答结束,四周再次恢复寂静。

  好在危玠没有再为难她,只扔下一句:“哥哥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驸马这条命,留不留得下,全凭小玉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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