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遗言带给本宫,何不亲自来说?”
长公主?顾雪生不可置信地声音处看去。
黑云压城,雷雨做响。
江州城内物资紧缺,油灯也越用越少。
他只能看到门口处逆光而来的两道身影。
为首的那道像极了长公主。
但,顾雪生立即否认。
不对,长公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顾雪生只觉得自己当真是大限将至才会出现了幻觉。
那般金枝玉叶的人儿,她当在公主府锦衣玉食平平安安。
怎么会出现在江州,再则,江州如今死城一般。
公主不能出现在这里。
“呵,本宫难得见顾小将军这般虚弱无力的样子,倒是不枉此行。”青鸦出声嘲讽,轻抬下巴,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睥睨过来,端得是冷艳高贵。
但即便语气刻薄,神态高傲,张医师此刻也无法生出不满。
这可是江州,瘟疫爆发的江州!
而长公主,外面雨声噼啪,长公主一身蓑衣浸水,摘了帽子,发尾潮湿还在滴水,脸上带着京都传来的防疫口罩,实在狼狈。
长公主与驸马夫妻不合?
谁家夫妻不合还冒死相见?
张医师是京城回春堂的大夫,虽然父亲在太医院当值,自己并无功名在身。
他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行礼,“小民叩见柔嘉长公主!”
“请起,”青鸦颔首,比起对着顾雪生语气温和了许多,“有劳医师看顾驸马。”
顾雪生此刻已经宕机了,他怔忪地盯着青鸦,确定了就是长公主,长公主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还是为了他!
顾雪生没有任何窃喜,只有恐惧。
他不认为这里有什么公主需要的东西,可她不是怨极了恨极了他吗,他要死了,她该高兴了才是。
“公主为何来?”混沌的脑袋让顾雪生只能问出这句话。
但下一秒,他催促他离开,“公主不该来这!”这里危险,她不该留在这,快逃出去!
“呵,驸马爷好大威风。”青鸦嗤笑,不理会他纸老虎般的挠爪子。
他为了她好,哪里耍威风?
顾雪生茫然地看着她,那张丰神俊朗神祇般的脸烧得通红,眼神亦是迷离,唇色也红得出奇,但许是干燥的缘故,有些爆皮。
青鸦微微挑眉,他这些日子不出门他倒是白了许多,倒是对得起他的名子了。
不过配上他此刻通红的脸,不像个将军,像个憨子。
“该不该来,要你教本宫做事?”青鸦才不理会他的声张做势,把蓑衣脱下交给了冷鸢后,便开始打量这个屋子。
“你。”顾雪生有些气了,忍不住开口,“不要意气用事!冷鸢送公主回京。”
惊雷乍响。
闪电将屋子骤然照亮。
青鸦挑眉,斜眼看过去。
顾雪生眸光明明灭灭,被发热烧昏的脑子也清明了一瞬,他什么时候这样对公主说话。
即便是当初公主养面首,他气愤之余也只是隐忍,从未与公主说过重话。
当然在青鸦看来,一句“意气用事”自然不是重话,但他在公主面前从未强势过。
“忍”一字贯彻了他的三年驸马生活。
公主不与驸马同住,他忍
公主养面首,他忍。
公主在他面前与面首亲热,他亦是忍让。
青鸦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声传入顾雪生的耳朵,他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便当本宫是来看你如何死的好了。”
“咳咳。”张医师面色古怪极了,谁那么不要命地来瘟疫爆发地看人死啊。
冷鸢冰冷的视线投过去,张医师连忙退了出去,尽管这也算是他的住处。
冷鸢也退到了屋外,屋檐水流不断,但雨势比她们来时却小了许多。
屋里这对尊贵而又陌生的夫妻相对无言。
许久,顾雪生先败下阵来,他撑着意识,语重心长地劝慰,
“即便你恨我也不该拿自己开玩笑。”
“你不想我来吗?”青鸦低头俯视着他。
“我,”
“你向来心口不一,木讷无趣。”看了一会青鸦便觉得无趣了,她嗤笑了一声。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顾雪生无法反驳,他只是坚定地劝她,“瘟疫非同小可,公主回去,我不值得。”
“也是,驸马死了便死了,本宫不必为驸马守寡,更何况府上还有众多可心的人儿,不值得本宫如此。”青鸦自顾自地说着话,余光落在顾雪生身上,看他拳头紧握,眸光深邃,表情平静,仍是忍着。
青鸦不由得想笑,顾雪生的性格其实不太像剑尊,剑尊清冷疏离,又是天生剑骨,眼中心中只有他那三尺青锋,即便青鸦与他在一起后也不认为自己越过了“剑才是伴侣”的地位。
但这“忍”,却十分像,青鸦根本不清楚那人为何在分手几千年后还能忍得给自己逼出一个心魔来,还是为了情。
明明是他先开口要闭关。
明明他们心照不宣再也不见。
青鸦叹了口气,即便这般义正言辞,她也无法说自己不无辜,若是那时她不是那么年轻,她大概会有更好的方式告别。
“雪生。”
顾雪生怔然,自拂雪离世她便再也没有这么唤过他。
“我没想过你死。”
顾雪生惨淡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她只是恨他,怨他,不愿见他。
他们做夫妻是彼此折磨,为何不和离?
顾雪生不怒,不怨,不恨吗?
怎么可能不恨,不怨,不怒?
他恨她迁怒于他,恨明明拂雪离世不是他的错,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他怨她不爱他,怨她当初为何要招惹他,怨她为何轻而易举放弃他,怨自己为何在意她。
他恨她不自爱恨她自暴自弃,恨她在公主府豢养男宠,恨她收集了一堆像拂雪的人,她在糟践谁?糟践拂雪,还是糟践她自己?
明明,他与拂雪更相似,不是吗?
他与拂雪一母同胞,脾性气质虽然不同,但一张脸却有七分相似,只除了他更冷冽些。
若她要找替身,何必舍近求远。
但她不愿。
她与他亲昵,与他水乳交融,纵情云雨……
却又轻而易举地舍弃他。
只有他,不舍罢了。
她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