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
八月的阳光最是无情,诚然天光明媚,人们还是提不起一点激情,若非迫于生计或不得不做的要紧事,鲜少有人愿意出门。
只有小孩子不畏惧阳光。檐廊下,孟素和凌雨秀并排坐着,雨秀的孩子在一旁嬉闹,才学会走路不久,就已经不满足于慢慢走,沿着檐廊跑来跑去,小脚还不稳,趔趔趄趄,就是不让丫头扶上一把。
地上的麻雀飞走了,小丫头扑了个空,转头看向凌雨秀;凌雨秀伸手招呼她过来,掏出手帕替她拭去额头的汗珠。
“我哥从小最是沉稳,听我爹说,快到两岁才学会走路,我们朵朵这么风风火火,也不知是随了谁。”
“我也不爱动,”凌雨秀笑得很甜,“随姑姑吧,孟达说,你从小就是家里的开心果。”
“像姑姑,像姑姑!”朵朵这下是听懂了,机灵的小模样逗得大人们笑不拢嘴,凌雨秀在她小屁股上拍了拍,她就又跑到一边玩了。
“这小孩子呀真是一天一个样,春天还在手里抱着,现在就能走能跳了。”凌雨秀看着女儿跑远的背影,同孟素说。
“是啊,过年我给她做的衣服,现在就穿不了了。”
“不打算回去看看吗?”凌雨秀话锋一转。
“什么?”
“回陵城。”
八个月来,除了过年收到的贺礼,孟素没有收到顾明周的一点消息。想来宁宁也到了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只是听不到她喊“阿娘”了。
似乎已经有等不及的媒婆给顾明周说亲了吧。父亲上次去陵城想见顾明周一面却被婉拒了,回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又不和离,又不表态,这不是耽误我们小素吗.....”
“陵城?”孟素朝凌雨秀笑了笑,“陵城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回吗。莫非嫂子你看我白吃白喝碍眼,想让我换个地方待着了?”
“小素你说什么话,我们家别说一个你,就是十个你,一百个你也养得起啊....”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孟素突然打断雨秀的话。
“八月十八。怎么了?”
还有两个月。孟素盘算着,也许是该回陵城看看了。
九月十七。上午。孟素抱着鲜花,来到陵城郊外的云岭山。循着石板路往上走,不多会,孟素来到了一座小小的土堆前。
土堆上干干净净,没有杂草,前方立着石碑,石碑前放着的玩具似乎已有一阵,这里应该有人来过。孟素没多想,默默把鲜花放在地上,屈腿坐下,右手搭在石碑上。
我的女儿,如果你还在,今天你该六岁了。
其实四个月前的祭日,孟素没有忘记,只是不敢想起;但那天她突然意识到,女儿一个人躺在这儿,是不是很孤独。
孟素伏着石碑睡着了。她明明在默念对女儿说的话,似乎一年前的事让她太累太累,只有这里,她再次寻到片刻的安宁。
下雨了。山间的小雨,冰凉的雨珠滴在孟素的脸上,睡梦中的人被轻柔地唤醒。孟素赶紧站起来,回过头,一个男人站在身后的小路上。
“陵城多雨,出门要记得带伞。”
披着薄款的黑色斗篷,顾明周左手撑着大伞,右手抱着宁宁,左手腕上还挂着一个包袱。
孟素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直到顾明周把雨伞递给她:
“帮我拿一下。”
孟素接过伞,自然地撑在父女俩头顶。顾明周慢慢蹲下,把宁宁放在地上,又把臂弯轻轻搭在她身后,防止她跑远;接着,顾明周打开包袱,拿出一盘又一盘的点心在地上摆开。
“爹,姐..姐姐..哪里?”
“姐姐在这里睡觉。宁宁乖,我们小声一点,不要打扰姐姐好吗?”
顾明周不再说话,宁宁也安静地窝在顾明周的怀里,孟素默默地撑着伞,注视着墓碑和父女二人的身影。
约莫十分钟后,顾明周抱着宁宁站起来,宁宁大大的眼睛打量着孟素,突然咯咯笑起来:“阿姨,阿姨也来看姐姐。”
顾明周轻轻捏了捏宁宁的脸,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又从孟素手里接过伞:“谢谢。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好。”
风清雨细,二人并排走在石阶上,路滑,注意力需落在脚尖,只有伏在阿爹肩头的宁宁得空打量孟素。
“你是特意回来?”顾明周问。
“嗯。你常过来?”
“过年来,祭日来,生日来。宁宁想看姐姐,我就带她一起来。”
两人又不再说话,五年夫妻,好像只有此刻才能安静地一同待一会儿。雨声滴答,水点落在土沟,打在青石板,水汽氤氲,心灵似乎也降温洗涤,呼吸间只得慵懒舒缓。
黑色的汽车停在路的尽头。
“你怎么回去?”顾明周环顾四周,没见旁的交通工具。
孟素左右看了看,笑道:“怕是下了雨,黄包车师傅不愿等我了。这里离城区不远,我走两步就好。”
“嗯。”顾明周似乎稍用力看了孟素一眼,把伞递给她:“拿着吧,车里还有。”
孟素正要接过,却看到那神似安安的小脸一直面向她,目光一直没离开她,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丫头,我先走了。我不是阿姨,我是阿娘哟。”
宁宁还懵懂地看着孟素。孟素接过伞,转身沿着路边走去。
宁宁乍看很像安安,但鼻子更尖,嘴唇更薄,性格也更直接,安安要腼腆些。
宁宁比安安,更像顾明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