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诚听了刀郎的叙述,心里十分感动,在农场里吃过午饭后,大家去参观橡胶林和咖啡种植园,可是他的心已飞到了阿坝寨,想要去学校看看,并且请刀郎陪自己一起去。刀郎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向州领导说明了情况,特地借了一辆小汽车,陪同他一起去阿坝寨。
即便有了汽车,路上也花费不少时间,汽车绕着山路走,好不容易开到阿坝寨的山脚,因为汽车进不去,只得下车徒步。进了寨子里后,他发觉寨子里比从前冷清不少,刀郎告诉他说,目前各个寨子里的青壮年纷纷出去打工,阿坝寨出去的人最多。或许这应该值得骄傲,因为从阿坝寨出去的人,基本上都有小学文化程度,如果目不识丁的话,他们很难走出大山,更别说在城里找工作。
前面是一座熟悉的竹楼,他心头暗暗激动,那是茶花家的竹楼,自己曾去竹楼底下偷过鸡蛋。可是等到走近时,他心头一下抽紧,因为看到竹楼已明显颓败,竹楼底下杂草丛生,几棵芭蕉树歪歪斜斜,不见人影出现,也不见有鸡觅食。
俩人来到了阿坝寨小学的竹楼前,当年他手书的校牌,依然挂在竹楼上,只是字迹早已斑驳,很难辨识得清。他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走进了生活过六年的竹楼,一眼看见靠窗的那张写字桌前,有个人在埋头批作业。
那个人闻声抬起头,随即惊喜地跳起来,他立刻认出,对方是自己从前的学生,是学生中年龄最大的,也是成绩最出色的,刀坤校长的长子刀雄。他刚从刀郎的嘴里知道,刀坤去世之后,刀雄继承了自己的父亲,现在是学校的校长。师生俩激动地握住手,刀雄哆嗦着嘴唇,问道:“唐老师,我不是在做梦?”
师生俩百感交集,随后他感到一阵心酸,因为他注意到了,刀雄的神态比自己还苍老,额头上已爬起了皱纹,消瘦的脸上架着一副眼睛,两鬓已染白。他暗暗同情,问学校现在有多少学生?刀雄回答说有六十多名学生,开了三个班级,学校里除了自己,另外还有一个老师,是从寨子里选拔出来的。
刀雄和刀郎请他坐下,他没有坐下,抬头环顾四周,见竹楼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少了一张竹床。学校是在71年开办的,现在已是98年,黑板还是那块黑板,课桌还是那些课桌,他忍不住心里发酸,问现在任课教师有没有工资?
刀郎赶紧回答,说刀雄是32元工资,另一个教师是27元工资。他问为什么只有这点工资?刀郎回答说,学校目前仍属于民办性质,民办教师不在编制之内,教育局只能给他们发一点生活补助费。他听了直摇头,问刀雄生活能不能维持?
刀雄回答说生活没有问题,不过同外出打工的人相比,收入要少很多。但是自己离不开这个学校,因为阿爸在寨子里立下了公约,学校要世世代代办下去,而且他在临终前还嘱咐自己的孙子,一定要考上师范学院,以后回寨子里接班。刀雄脸上露出了笑,告诉老师说,自己的儿子已在师范学院就读。
听了刀雄的话,他心里顿时激动,对兄弟俩说,你们阿爸为了这个学校,付出自己毕生的心血还不够,还要把自己的子孙,也贡献给寨子里的学校,这种精神实在是太伟大了。
他站到那块熟悉的黑板前,动情地对兄弟俩说,这块黑板是你们阿爸用自己家的房门做的,这些课桌椅也是你们阿爸带领大家动手做的。二十七年过去了,这些东西还在用。还有竹楼里的光线很差,当年我最担心的,是怕影响孩子们的视力,可是现在仍然这样,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连连摇头,说实在叫人痛心,刀坤校长在天上看到了,一定不会安心的。刀郎说自己也感到惭愧,也想尽快改变这种状况,这几年一直在奔波,想通过希望工程的援助,在本地区多办几所希望小学。他于是问刀郎,这次前来接待访问团,是不是带着任务来的?刀郎不好意思地点头说是,于是他告诉刀郎说,他们也是带着任务来的,正好同你的任务对接,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他同兄弟俩交谈一会,然后要他俩领自己去刀坤校长的坟前,说要去祭奠一下老校长。刀郎劝他别去,说时间不允许,汽车还在山脚下等着。刀雄也劝他别去,说爬上山头很费力,再说自己的腿脚爬不了山。这时他才注意到,刀雄在走动时,一只脚有点瘸,连忙问怎么会这样?刀雄说自己患了关节炎,问他是否去医院看过?刀雄摇了摇头,说自己正在敷草药。
望着自己曾经的学生,这个秉承先人宏愿,带病坚持在教育一线的傣族汉子,他感到非常欣慰,同时感到十分心酸。于是他立刻掏出五百元钱,塞进刀雄的手里,说关节炎不是小病,一定要去医院治疗。刀雄不肯收下,但是经不住他再三劝说,最后还是收下了。
刀郎催促老师说该走了,他最后望了一眼,自己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驿站,这座让他魂牵梦萦的竹楼。抚摸了一下自己使用过六年,刀雄仍在继续使用的那张写字桌,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同刀郎一起走出竹楼,刀雄紧跟在他俩的身后。
再次经过茶花家的竹楼时,他停住了脚步,问身边的刀雄说,这座竹楼有没有人住?刀雄摇了摇头,说茶花的父母都过世了,竹楼里没有人住。他立刻大惊失色,连忙问茶花现在怎么样?
兄弟俩面面相觑,当年自己的老师和茶花相好,寨子里人人知道,并且希望他能够入赘茶花家的竹楼,永远留在寨子里。遗憾的是这个寨子留不住金凤凰,在老师离开之后,茶花也仓促嫁人,而且婚后八个月就生了儿子。大家知道其中的原委,寨子里也有过流言,但是出于替尊者讳,学生不便当面说。
他心里发急,问茶花到底怎样了?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她,那是什么时候?兄弟俩见老师急得脸色发白,连忙安慰说茶花现在很好,她父亲在多年前就过世了,母亲是在去年过世的。茶花在母亲病重卧床时,回来侍候自己的母亲,在寨子里住了一段日子。母亲过世后,她料理完丧事离开寨子,此后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