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讨厌
亥时,周公府,书房。
距离周恒出走将近一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恒的父亲周奇刚开始还沉的住气,觉得周恒只是如来佛手里的猴子,再怎么也跳不出去,只是随着时日去远,一股难言的阴鸷不断的在心头萦绕。
以至于到了现在,到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过往关于周恒的记忆就不断在脑海浮现。
其中最鲜明的记忆,是在一年前。
那天是踏青的日子,周奇带着自家掌管中馈的母亲与其他几房兄弟准备去野外游玩,只是刚走到周公府的花园,就看到了自己的小妾抱着周勇这个外室子,在一口人工湖边上哭。
周恒这个嫡子则是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切。
作为家里的家主,周奇不得不上去,询问发生了什么。
被周奇的妾室抱在怀里的外室子周勇当即哽咽道:“父亲大人,该是勇儿犯了错,惹了哥哥不快,把勇儿推进了池里,勇儿日后自当勉力,再也,再也不惹哥哥了。”
说着呜呜咽咽的哭,好不可怜。
周奇微微皱眉,以他的眼界,当然看出这些后院伎俩到底是怎么个章法,又是谁对谁错。
但是,规矩是正的,人心是偏的。
周奇不悦的看向自己的长子周恒,厉声问道:“是你把勇儿推下了水?”
周奇很期待周恒着急的解释,期待周恒向自己这个父亲求饶。
谁料周恒咧嘴一笑,冷嘲道:“啊,是我推的。”
周奇,周勇,周勇的母亲都是一愣。
这和三人认知里的发展不同,现在的周恒,不该解释人不是他推得,是周勇冤枉他吗?
为什么周恒的反应和周勇母亲的后院经验完全不一样,这人居然认了下来。
父亲周奇怒道:“恒儿,我念你年轻气盛,性子骄纵,过往也没怎么教育你,没料到你倒是学了坏,居然同室操戈!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周恒理都没理夫妻周奇,而是对着周勇母子嘲讽道:“我在做什么?我当然是在看,我这个外室子的弟弟,到底有没有男儿卵蛋,是不是宫里的太监装的!”
周恒:“周勇,三天前,我一个太学的同学跟我说,你在细雨街被几个青皮流氓拦住,当着脸打,还被逼着学狗叫,是不是?”
周勇面色一白,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父亲周奇背后的周家主母,几房叔伯见状面色顿时不好。
丢人!
周恒嗤笑道:“你没进周府之前也罢了,现在进了周府,家里认了你这门亲,走在外面就算是周家人了,被人抓着打,你若是和人拼了命,哪怕被打的躺在床上下不来,我也算你有几分血气,高看你几眼。偏生这事儿你忍了下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周恒从怀里摸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丢在了周勇的面前。
周恒指着匕首道:“今天,你老哥就教你,别人欺负你,怎么打回去!”
周恒视线转移,从周勇的脸上,转到周勇母亲的脸上。
周恒:“刚才我把你推下了水,你不会水,身子骨也弱,哪怕从湖里起来,也得得一场病,我这么对你了,你应该生气,很生气,恨不得杀了我。”
周恒指着周勇面前的匕首。
周恒:“来,把这匕首拿起来,朝着这边……”
周恒指了指他的小腹。
周恒戾气十足道:“……刺进去,把你的气给我撒出来!”
从小被长在后院的母亲培养的周勇瞳孔地震,整个人不安的往自己母亲怀里钻,恨不得与母亲融为一体。
而周衍的母亲,也是嘴唇微张,难以置信的看着周恒。
不对,不是这样的……
现在不该是所有人指责周恒毒辣狠厉,连亲兄弟都不放过吗?
而周恒只该在所有人的指责中百口莫辩,而不是现在这样,直接掀翻桌子……
周勇母子一时间没有回话。
周恒狞笑着上前,捡起了匕首。
这动作让父亲周奇心里一松,他觉得周恒刚才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现在看周勇母子不动手了,准备收手了。
父亲周奇不由得开口:“恒儿……”
这个儿字还没读完,就见周恒将周勇的手抓了起来,强行逼着周奇抓住了匕首。
周恒盯着周勇的眼睛,狰狞的问道:“弟弟,杀过人吗?”
周勇一哆嗦。
周恒强迫着周勇的手朝着自己的小腹上撞,匕首锐利,轻而易举的刺穿了外层的丝绸,绵软有弹性的触感后,是带着坚硬感的内衣,之后,是柔软的血肉。
周恒抓着周勇的手,让周勇手上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小腹。
血液如花,在周恒小腹的衣服上晕开,血液的甜味丝丝缕缕的被周勇的鼻腔捕捉。
周恒:“没杀过没关系,哥哥教你怎么杀人,你看,你现在拿着匕首刺中了我的小腹,你只要啊,把匕首往小腹向上一提,就能割开一个大伤口,就像你们村子,过年杀年猪,杀猪匠拿杀猪刀往肚子一割,肠子,血,心肝脾肺肾,全都会哗啦啦的流出来。”
周勇眼睛瞪大到了极限。
性格软弱,甚至有些娘的年轻人的眼眸里,此刻全都是周恒衣服上晕开的血花,周恒狰狞疯狂的面色。
突兀的,周勇想起了他的教书先生。
周勇被接入周府之后,因为外室子的身份,太学等学堂是去不了的,只能找几个教书先生来教。
又因为外室子的身份,许多自视清流的教书先生不愿意教,最后还是父亲周奇出面,才找来了一个教书先生上课。
过来的教书先生严肃认真,周勇稍有不慎,就会被教书先生打手,体罚。
周勇在上课的时候,都不敢大声呼吸。
可越是在意认真,就容易出错,有一次,教书先生在教写字的时候,周勇因为手掌哆嗦,放着研磨好墨汁的砚台被他打的飞了出去,墨水在半空散开,将教书先生的衣服染黑了小半。
教书先生那身考究的丝绸衣服上盛开了一朵朵黑色的梅花。
过往只是背错了一个字,说错了一句话,就会被教书先生打肿手心,现在弄脏了教书先生的衣服……
周勇当时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
所有的理智与自制断裂,脑袋空白的周勇抱着头,哭喊着从书房吓跑了。
这一刻,周恒的面色与教书先生重合,小腹上晕开的血花如当初粘在教书先生衣服上的黑色墨汁。
自己,惹了大祸了。
“不,不,不……”
周勇呢喃着,少年疯狂的抽出了被周恒抓着的手,从亲母怀里跳出,朝着花园口跑了出去。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周勇的哭嚎声从远及近。
所有人看向跑远的周勇。
不久,周恒的声音出来。
周恒:“满意了吗?”
所有人又将视线汇聚到周恒的身上,周衍则是看着目瞪口呆的周勇母亲。
周恒指了指还插在小腹上的匕首,冷声道:“我推你儿子下水,你儿子捅我一刀,满意了吗?”
周勇母亲全然是茫然的神色。
周恒只得看自己父亲,讥讽的问:“一报还一报,你觉得呢?”
父亲周勇:“……”
“咚!咚!咚!”
在父亲周奇身后的周家主母看不过去,敲着手上的拐杖怒道:“什么满意不满意,周勇一个贱人生的外室子,怎么和恒儿你比,他便是被你打死了,奶奶都心疼你有没有伤到手。”
周家主母走了上来,心疼的看着周恒小腹的伤。
主母:“恒儿你疼不疼,你这孩子怎么气性这么大,为了一个外室子弄伤自己。”
其余几房的叔伯也围上了周恒,对周恒的伤势嘘寒问暖,再带着去了书房,要下人找郎中去了。
花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周勇的母亲看着被簇拥着离开的周恒,又凄楚的望着唯二没跟周恒离开的心上人。
周父喉咙干涩,无力道:“这事儿算了,下去休息吧。”
……
书房内。
周父永远记得自己的妾室,抹着眼泪离开花园的这一幕。
虽然不想承认,但周父输给了周恒。
周父挺难想象的,在大正这个伦理纲常盛行的地方,他会在自己家里,连续的输给自己儿子,甚至家里其他的兄弟,虽然明面说没说,但是底下都认定了,周恒的能力比周父强。
难以言说的妒忌焚烧着周父的心,周父都能感觉到鼻腔内喷出来的热力灼烧着上嘴唇。
这份炽烈又在敲门声出现后断开。
“老爷……府外有个独山的庙祝求见。”
周父心下一沉。
周父:“知道了。”
周父忙起身,离了书房,走出了自家府邸外。
府邸外站着一个姿容清秀除尘,一身道袍的女道,女道朝着周父稽首道:“独山庙祝,赵元姬。”
周父强笑道:“庙祝来访,是有何事?”
赵元姬起身道:“想请勇毅公一叙。”
周父:“自无不可。”
赵元姬满意的找来马车,带着周父一起上了车。
不多时,赵元姬带着周父下车,车外是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