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首《蝶恋花》，乃是大词人苏东坡的传世名作之一，讲的便是年轻男子对心仪女孩爱而不得的暗恋之苦。李玉新虽然每天上学都能看到宋瑶，可他也知道自己无论家境还是成绩，都决没可能配得上这位美女班长。

　　他个子很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每天看到前面同桌的宋瑶和肖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亲热劲，心里便是说不出的苦涩。他在内心中默默地爱慕着宋瑶，可宋瑶却对自己这份情愫一无所知，偶尔跟自己有点交流，都是对自己的丧父之痛表达一下同情和支持而已，一看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学关系，所谓“多情却被无情恼”，刚刚进入青春期的李玉新现在真可以说体会甚深。

　　他出身于一个极其草根的家庭，父亲去世之前是一个厂里的工人，母亲陈亚丽在一家清洁公司做事。这时候很多中产阶级家庭都借着房改的春风，逐渐贷款买了小区电梯房，可他家却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依旧住在父亲厂里分配的老式公房里面。

　　他父母关系极为紧张，陈亚丽只是个初中文化，却不知道哪来的迷之自信，总觉得自己在股市上有独特见解和运气，成天嘴里不是K线便是内幕消息，结果家里历年来的积蓄都被她套在股市里了，李玉新的父亲中暑去世之前，因为这个也不晓得跟她吵了多少次架，闹了多少次离婚。

　　每次吵架，夫妻二人就各自拉着李玉新，向他说着对方的坏话，以发泄心中的郁结，殊不知家庭教育里面，最忌讳的就是父母向孩子说对方的不是，李玉新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天长日久的，不知不觉便养成了敏感偏激的性格。

　　其实这次周五他硬着头皮请宋瑶来家里吃饭，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自己家庭条件极差，生怕这位大小姐会嫌弃。这是一栋四层楼的老式公房，每层楼有五户邻居，他家就住在四楼最角落的一户。李玉新小心翼翼地引着宋瑶爬上四楼，穿过拥挤破败的走道，陪笑道：“班长，不好意思，我家住得比较差。”

　　宋瑶微笑道：“没关系的，我小时候也是住的这种楼房。”

　　这其实是善意的谎言，她从小就是住的80-90年代的新楼，一层楼只有两户人家，只不过没有电梯和封闭小区而已，到10岁的时候搬进了现在的小区电梯房，居住条件一直相当的好，跟李玉新住的这种几十年楼龄的老公房不可同日而语。

　　刚要走到李玉新家门口，隔壁邻居家里一个小女孩瞥见他们，兴冲冲地跑出来，大声喊道：“玉新哥哥，你放学了呀！啊呀，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呀？”宋瑶对着她微笑了一下，李玉新却没心思跟这小女孩说话，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我班长。”那小女孩早已习惯了他这态度，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班长姐姐你真好看！”

　　李玉新对着她做了个驱赶的手势：“去去去，自己回去玩去。”打开房门，客客气气把宋瑶请进去，陈亚丽正在厨房忙呢，听见儿子开门的声音，赶紧迎出来，热情地招呼宋瑶：“这位就是瑶瑶吧？欢迎啊，欢迎！”宋瑶礼貌地回道：“阿姨你好，谢谢你邀请我来吃饭。”

　　陈亚丽连声道：“是我们谢谢你，我们谢谢你才对。”她殷勤招呼宋瑶在沙发上坐下，又端来水果，微笑道：“瑶瑶你们先聊着，阿姨去做饭。”她一边往厨房走去，一边想：“这妹儿长得可真是好看，我们李玉新怕是一丁点机会都没有。”

　　李玉新家里本来采光不足，家具摆设也很陈旧，年代感十足，再加上亡父的遗像挂在墙上，就更显得有些阴暗压抑，可宋瑶这花容月貌、青春洋溢的女孩在屋里一坐，李玉新就感觉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了，他这下单独跟心上人相处，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局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勉强找个话题：“班长，我听他们说，你之前跟捐图书馆的那家公司老板见过啊？”

　　宋瑶微微点点头：“是呢……那家公司可气派了。”李玉新又道：“听说咱们谢老师跟那家公司老板以前是同桌？”他这是为了防止冷场，没话找话明知故问，宋瑶微笑道：“是呀，据说跟兄妹一样。”

　　宋瑶对李玉新就是再纯粹不过的班长对同学的情感，可以说一丝一毫男女之间的情愫也没有，因此完全没有面对肖明的时候那种聊天的谈性，李玉新尬问一句，她就尬回一句，这样聊了几句，李玉新自己都觉得太过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二人正觉得局促之时，刚刚那个邻居小女孩却笑眯眯地依在门楣，探着半边身子说道：“班长姐姐，你叫啥子名字呀？”她这么一打岔，宋瑶跟李玉新都松了口气，宋瑶笑盈盈地道：“我叫宋瑶，妹妹你呢？”

　　那小女孩见李玉新没赶她走，顿时胆气一壮，移步走进屋来坐在宋瑶身边，回答道：“我叫霍小曼，嘻嘻。“

　　重庆话的“霍”跟“贺”是一个发音，宋瑶追问道：“是霍元甲的霍吗？”霍小曼使劲点点头：“对的！”

　　宋瑶极喜欢她的天真单纯，挽着她的手问道：“小曼，你读几年级啊？”霍小曼答道：“我读小学六年级，明年就要毕业啦，嘻嘻。”宋瑶哦了一声：“那你比我们小三岁呢。”

　　霍小曼道：“我是1996年的。”宋瑶道：“我是1992年的，嗯，比你大四岁。”她扭头问李玉新：“你是哪一年的呀？”李玉新答道：“我是91年的。”

　　霍小曼跟个小花痴一样看着宋瑶，发自内心地说道：“班长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看那就好啦！”宋瑶在男同学面前被她这样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害羞地哄着她道：“小曼你也很漂亮啊。”

　　霍小曼却跟个小大人似的摇摇头：“姐姐你别骗我了，我晓得自己不好看。”转眸看了看李玉新，又委屈地道：“就连玉新哥哥都经常说我不好看。”

　　宋瑶嗔怪地看了李玉新一眼：“你这人，怎么这样子说人家小妹妹。”李玉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班长，我平时跟她就是开开玩笑。”霍小曼怕宋瑶生气，赶紧道：“玉新哥哥对我很好的，平时都不许壮壮他们欺负我。”

　　宋瑶微笑问道：“壮壮是谁呀？”李玉新笑道：“我们这栋楼的一个小男孩，平时老喜欢欺负小曼。”宋瑶抿嘴偷笑：“那可真不好。”霍小曼连连点头：“是呢是呢！”

　　这时门外走廊有人呼喊道：“小曼，小曼，你跑去哪儿了？”霍小曼赶紧喊道：“妈妈，我在这里。”她妈妈循声走过来，站在门口嗔道：“一眨眼你就不在了！”

　　李玉新笑道：“曾阿姨，她也是刚刚才过来。”霍小曼的妈妈道：“饭做好啦，回来……”她话音戛然而止，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宋瑶，宋瑶被她看得十分局促，不知道这位曾阿姨是什么毛病，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李玉新。

　　李玉新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能试探着问道：“曾阿姨，怎么了？”曾阿姨回过神来，轻声问道：“妹妹，你妈妈是不是姓李？”

　　宋瑶正准备摇头，曾阿姨自己就说道：“不会，不会，没听说她有孩子……嗯，妹妹，你认不认识李维？她是你家里什么人？”

　　宋瑶大吃一惊，迟疑道：“曾阿姨，你说的李维……是哪个李维？”曾阿姨走近她，仔细端详了半晌，这才道：“她是我中学同学，你跟她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天哪！”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忍不住惊呼起来。

　　宋瑶脑子晕乎乎的，不由自主地问道：“曾阿姨，你中学是哪个学校？”曾阿姨道：“长嘉中学。”宋瑶道：“嗯，那我们就是一所学校……曾阿姨，你说的李维，当年是不是有个外号叫仙女？”曾阿姨眼前一亮，重重地点头：“对！对！这外号还是我给她取的呢！”她一把拉住宋瑶的手，亲热地问道：“她是你亲戚？”

　　这曾阿姨便是李维中学时代的同班好友曾丽，她高中毕业后就进入了社会，很快就嫁人生子，因此对李维的印象和记忆还完全停留在中学时代，宋瑶现在也正好是高一，整个模样活脱脱就是她记忆中的李维。

　　宋瑶只觉得世事好生神奇，自己这段时间总是会跟李维扯上关系，她摇摇头道：“她不是我亲戚，我不认识她。”曾丽大是意外，问道：“那你怎么晓得她外号叫仙女？”

　　这来龙去脉说来话长，宋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了一想才道：“我们班主任跟她也是同学……”她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曾丽应该也认识谢安惠，激动地道：“我们班主任叫谢安惠，曾阿姨你认识她吗？”

　　曾丽惊讶得眼睛都睁圆了，半晌才哈了一声：“认识啊！不过她跟我们不是一个班的，我只是知道她，从没说过话，想不到她回去当老师了。”宋瑶福至心灵，追问道：“那你认识赵清吗？”

　　曾丽愣了一愣，微笑道：“当然认识啦！当年的传奇人物，全年级有谁不认识他的……他后来娶了仙女嘛。嗯？你也认识他？”宋瑶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不过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是他捐的。”李玉新在旁边也点头附和道：“对。”

　　曾丽大大地吃了一惊，轻声道：“他现在那么厉害吗。”宋瑶突然想起一事，开口请求道：“曾阿姨，你有李维阿姨的照片吗？我想看看。”曾丽连声道：“有有有！你等一下！”

　　她快步回家，翻出初中和高中的毕业照，又带过来交给宋瑶，李玉新跟霍小曼也是好奇得很，就连陈亚丽也放下厨具走了过来，都凑过头来看，虽然这照片年代久远，像素也不清晰，可依旧能看到里面有个女孩活脱脱就是宋瑶本人的样子！大家都惊呼起来。

　　宋瑶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真看到李维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照片，那一刹那还是如遭雷击，旋即把很多事情都想通了，何颖为何要把她当成贵客招待，为什么不肯给她看李维的照片，谢安惠为何始终对她避而不谈李维……

　　曾丽却不知道这些脉络，搂着她的香肩，柔声道：“是不是很神奇？”

　　“我刚才第一眼看到你，都以为是她又回来了……”

　　可是宋瑶只是呆呆地看着照片，曾丽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