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村口墙根儿下晒太阳的老人
村口墙根儿下晒太阳的老人
闲来无事,我和老单到村里转悠。
秦岭大山里,房舍散落其中,你占一个山头,我占一个山头。古老的房屋,黄泥砖墙,黛青瓦,斑驳的墙上刻画的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还有石头垒的院墙,一家挨着一家,有些没有抵挡过风雨的洗礼,在夕阳下摇摇欲坠。
从村口出来顺山坡南行,倾听着自己踏出的石头古道的回声,阳光通过树荫散在老屋上,老屋淹没在金粉里,显得更加陈旧和清寂。我想叩开一道木门,但又怕惊扰了安详的鸡犬。
一转眼到了一个岔路口,来到村头老槐树下。一个粗大的倾斜着身子的古槐树映入了我的眼睑。还不到槐树落叶的时候,那经年雷击风蚀的树干撕裂扭曲,像在诉说着历史的沧桑,树下有参差不齐的石头石台石凳,不知被人坐了几百年了,本来坚硬的石头被人坐磨的很是光滑,能照出人影一般。
村口,那些孤独的老人,用晒太阳聊天打发孤独的时光。
天热的时候,这棵大槐树,就是他们乘凉的好地方。
只要是晴天,都来的很准时,上午九点一过,陆续的凑到一起。
村头晒太阳的,几乎都是男性。每天到这里来坐在树枝上,石头上,土坎上,让温暖的时光,慢慢的消磨过去。
老家多数留守老人,依然保持着一天两顿饭的习俗。老了,吃不下了,不如空空肚子,落个舒坦。早上九点十点吃完饭,拿着自己各色的垫子,慢悠悠地朝村口聚集,寻一面向阳的暖墙根儿,坐下。
坐到下午四点多,又有人拍拍屁股上的土,扭哒着回家了。该吃下午饭了。
大家都有相同的习惯,吃饭时端上大老碗齐集村口树下或有碾子场地,有的坐石头,有的爱圪蹴,还有的爱站立着吃饭,男女老少边吃边说说笑笑,话题广泛,不拘一格,非常热闹。有很多公益活动不用开会都在老碗会上解决。每天的老碗会不点名谝不散场,不拘一格包罗万象。
坐着的老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多数时间,他们是沉默的。有的低头打瞌睡,有的说世事……
老人们很少抽纸烟,都是抽自己种的旱烟,自己种、晒,搓、碾,是自己经营的好东西,出门时抓一把塞进裹着包浆的烟袋里,或放几张烟纸,一点点卷,嘴唇抹点口水粘住,或按进烟锅子里,咬着烟杆儿,冒着星星点点。
这些老人们,大多是抬着脑袋听别人说话。也有闭目养神的。下象棋的也就是那四五个人。村里如果没有什么重大新闻,他们就是用呆滞的目光,看着远处路上的车辆。让日光晒在他们身上。
老太太们相对话多一些,很少说过往,聊得全是孩子的近况。哪家儿媳孝顺,哪家女婿敞亮,哪家孙子外孙女懂事,在她们朴实的方言中,总带着自己的臆想,说出来的话,难免夸大。谁也不会去拆穿,谁也不忍明儿个被别人拆穿。
老单与他们熟悉,坐下来一起晒太阳,谝闲传。
我听好像是谁家要盖房子,请风水先生把座字朝向选好了,择个黄道吉日,就能开工。以前修房,除了石匠师傅需花钱雇佣,其他小工,都是主家邀请左邻右舍来帮忙的。这个不是个事儿,庄户人,不缺的就是气力。现在不行了,年轻人都出外打工了,村里不少人搬走了,剩下几个老弱病残和一些故土难离的人,身上没有力气,盖房子的重活帮不了忙。
张老汉是比较爱说的人,年轻的时候在外闯荡过几年,后来又当过几年的生产队长,见多识广,所以话比较多。
我在他家吃过他的手擀面,确实值得称绝。说明他还是很有一手的。
看看西路的太阳快接近山头了,张老汉的家离这还有短路,他起身拍拍身上,说了句,我该回家做饭了。
老单说,张大哥,这才几点?你就回家做饭?
张老汉说,我可比不了你,你家里有冰箱,还放着不少半成品食物,回家稍微收拾收拾,加工加工就能吃了。
我得自己点火摸锅做饭,捎带着喂狗猫鸡鸭羊。
我看着张老汉的后背,似乎有些驼,这是生活的重担压的。他确实与我们不同,与老单相比,他没有退休金,只有少许补助金。
我凝视着这棵大槐树,看着张老汉渐行渐远的背影,思考着一个已萦绕心间许久,却始终没有答案的问题。
那就是这些秦岭人,为何如此执着地坚守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将一生都奉献在这样的沟沟岔岔,他们一代又一代坚韧地活下去的意义和动力在哪里?
村口墙根儿下晒太阳的老人,歪歪斜斜勾勒成画。它是静止的,好似多年未动;它是变化的,总有人离去。离去的老人,是还在老人嘴里的一个话题,唠唠叨叨的诉说着他过往的一生……
用一生的勤奋和努力,修建一栋土房子。在这土房子周围,种下几棵树。等待着房子坍塌破损,等待着自己慢慢老去,等待着树木长大,等待着将树木做成棺材,再将自己埋葬在这里。
这样的一生,单纯只是为了延续生命,传递基因,还是有某种特殊的使命,等待着某一时刻的最终召唤?
老人们是不畏生死的。他们的恐惧,早已随着年轮圈圈刻画进骨血,成为理所当然。岁月把变与不变都视作平淡,村口的树高了、粗了,倚靠的墙根儿塌了、起了,无非是一次次轮回。
这些老人就为了这个,离不开故土。
说到盖房子的事,我纳闷,现在城里条件越来越好了,政府也鼓励山村人走出去,他们为什么还要坚守在大山里,在这里盖房子。
我惊讶地问老单:山村这么贫穷,落后,闭塞,交通不便,生活困难,山里人为啥不出去?
用当地人最经典的话说:金窝银窝不胜自己这狗窝。这一句话概括了一切。
具体的说原因太多了,他说:一来当年有城乡户籍限制着,去往山外了也找不到工作,注定会成为“盲流”。
这个问题要归结于过去教育资源的不足,很多当年没有上过大学,想留在农村发展的年轻人,以及在城里务工的人群也被迫去城里买房,这是什么原因呢?就是因为他们吃了没有文化的亏,现在重视教育了,重视子孙后代的发展了,都要进城,山村教育也难,各个小学,中学的消失合并,优秀教师也都集中到城里,就导致这些人为了孩子上学,也是被迫城里买房。
据说这个山村原有近百户人,现在打工的打工,搬迁的搬迁,目前村里常住的只有20多个老人了。越来越多的村庄出现无人居住,房屋倒塌的情况,农村空心村现状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随着高学历年轻人口的外流,还有年轻力壮的中青年到外面打工,而一旦去过山外了,见过山外的世面了,有对比了,于回山里那是多么的悲怆啊?
大部分人出去后留在城里工作、买房定居,户口迁移到城里之后,村里就慢慢的只剩下他们的父辈,随着老一辈的离世,农村慢慢的也就变成人烟稀少,房屋年久失修倒塌的情况。
离不开村子的就剩下留守老人。“留守”二字,看上去充满心酸无奈。可是在老人们心里,从不存在什么留守,他们生于此,长于此,也不知道外地的世界有多么广阔和美好。他们也不在意村子的将来,不担心所有人走后,村子的彻底败落。
只有在山里面,对着这些老房子,觉得这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根。
他们的儿女和子孙也许进了城,也许有了新的生存环境和空间,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与其去城里给自己添堵,不如守在自己熟悉的地界,自己还能下地干活,能自己做饭,不想去融入儿孙的家庭,父母的家永远是孩子的家,可孩子的家不一定是父母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