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通风报信的叛徒来使，有栖所能给出的最有用的情报不是那将近十分钟的账本背书和仓库清单，而是在列车上遇到那谁起就隐约察觉到的“维托这群手下就算不是喽啰也仍然全都在信息闭塞昼伏夜出中担惊受怕更不用说知道死灵术存在”的关键观察——克拉拉如前所述地在会面前做出了这一观察，不愧是能把吸血鬼临场全垒打爆头的女人，要说行动力过人毫无道德心我果然是最多也只和她半斤八两，不对，远远不如——说是这样说，啊，做当然也是这样做了，看吧，单靠一具从卷头用到现在的随行骷髅和说话拖延得来的一分钟就把整条街道搅得一团乱糟，一副把问题完全解决的得意模样。

　　没错，到这个程度顺着奇袭和心理战的势头把整条街道连根拔起也不让人奇怪，但这家伙好像一没考虑过这么做之后自己仍然在这一整条街的枪眼的有效乃至理想射程下的重大隐患，二没想好这暂时的完全混乱过去之后又要怎样控制事态，再来也对工会五人又会有何感想全然没有对应。

　　虽然我这个这么多事过去之后一点长进也没有的废物也无权评价就是了。

　　“原来如此，死灵术把戏。”而稍微皱了皱眉就谜之高速理解了现状的维托没有重新架起手上的火器，周遭喧嚣一并置若罔闻，“很好，克拉拉女士，我本就觉得你是个相当有用的死灵师，现在更是能完全确信。”

　　“哈、多谢夸奖。”全然没被吓到这点大概是让她的气焰一下消了至少一半，“还有余裕这样说话，是觉得我没有趁着刚才唬住你的瞬间直接永远封住你的嘴实在是在犯傻吗？先说好，我对这一整条街道的转生者完全暴动起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还是考虑过的，就算真的要让你在这里闭上嘴，步骤上也得分出个先后，我、”

　　“哦，不全是那样。事到如今我确实希望你能更激进些，但所谓‘希望’也只是一种的一厢情愿，我这把年纪的人已经做不出来了。”

　　“……‘事到如今’？”

　　“没什么。”他朝不怎么显眼的石制屋檐下挪了两步，“那么，趁手下们还没有彻底闹翻天，让我来退一步表示诚意吧。”

　　“我不会因为你表示让步就停下……话先说在前面。”

　　“啊啊，我看你自己也清楚自己并不能让这等范围的大规模恐慌说停就停。”

　　我本以为这死老头至少不知道克拉拉原本打算在有栖身上做的事，但他的下半句却让旁听的我也一身冷汗，

　　“怎么说，毕竟有栖没有成为你的仆役，想来你至少没有利用我们无魂肉体的意图，这样一来就还有戏唱……虽然这点在楚门出现时就该想到。”

　　“你、”

　　“好了，出来吧。”

　　他毫不在乎克拉拉接下来想要如何质问，也完全不朝有栖那里分出半点注意力，只是向着自家门口作势一揖，

　　“回你的现任主人那里去。”

　　自然而然地也朝门口望去，前吸血鬼杀手一步三摇着晃荡着勉强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对她做了什么？”克拉拉的语速轮不到我或者在场任何人开口。

　　“自行去检查如何？既然是专业人士，排查问题应该不在话下吧。放心，不会有比‘死了’更糟糕的状况了，余下的都是你这等技量的死灵师肯定能应对的小问题。”他一手搭住克劳迪娅肩头，轻轻施力朝这里一推，“去吧。”

　　克劳迪娅紧闭口唇，踉跄着朝克拉拉接近。

　　如果她不是本来就面色苍白我大概还会加上一个面色苍白。

　　一直能听到街道上几乎要饱和程度的慌乱叫喊和时而鸣响的枪声。

　　盛夏日光下几乎炸开的噪音和维托在自家屋檐下几乎毫无表示的淡然态度之间巡回，不稳到足以让人一齐抱头叫喊，

　　“嘿、维托——维托。”

　　所以我忍不住插了嘴，

　　“那山洞里到底有什么？”

　　这自然不是好奇心骤起的诚心询问。

　　我只是突然毫无来由地害怕起下一次眨眼后会发生什么。

　　“事到如今才问？”

　　所以他自然也没有诚心作答，

　　“谁知道呢。”

　　克拉拉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做到。

　　如果真的想要维托永远闭嘴，刚才那一瞬间的全面失控大概就是最好的机会，可她当时的举动却是没想好之后到底要做什么一样地顺着话头反过来给了他喘息时间，我说不出这是因为她没想好后手还是真的如她所说地“事情要按着顺序来”，但她到这一步反正是什么都没达成，而有了喘息时间的维托则只要随时一句“克拉拉就是那山洞里的闹剧的幕后主使”就能直接逆转情势让我们身边的工会五人把我们原地押住，那老不死的明显知道自己能这么做，但他没这么做。

　　这很他妈有问题。

　　想都不用想，他当然不是克拉拉那样做完事才意识到自己掉了链子的小朋友（？），也就是说他接下来必然会做什么，而让克劳迪娅走出来怎么想也只能是其中一步。

　　做什么？

　　不对，更该问的是他又对克劳迪娅做了什么？她那副摇摇晃晃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做到覆盖克拉拉对她的控制的？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恶补一下死灵术基本原理？

　　“克拉拉姐姐。”这么来回考虑的当口显然足够让克劳迪娅踉跄着走到离克拉拉不过几米的距离，而工会五人也没有对一个一脸死相的小孩做任何干预的意图，只是举着锤维持警惕，“你来了呢。”

　　“你、”她肉眼可见地犹疑了一会才半跪下来扶住克劳迪娅的肩膀，“现在倒是能感觉到联结，但这是……算了，先不说那些，你还好吗？”

　　“不太好，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克拉拉姐姐没有修复我的机会。”

　　“抱歉，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就会第一时间处理好你的修补和防腐，然后、”

　　“没那个机会啦。”

　　克劳迪娅抬起头，双眼发红，

　　“你将为维托·罗登所用，倾尽性命在所不辞。”

　　娘了个腿的我就知——好吧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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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中喃喃，她恍惚着松开双肩，

　　“我将为维托·罗登所用，倾尽性命在所不辞。”

　　这样说着，朝维托迈开一步。

　　顾不上更多，我用力把乌木杖插进身前被子弹射烂的石砖下，随后迈步冲向克拉拉。

　　指令预制完备，五人份的人骨聚合扭曲作大股尖刺，顶起身前的整列其余地砖，直冲向克劳迪娅。

　　不知是没有躲闪意愿还是确实状况堪忧，站在原地的克劳迪娅没有闪躲，干脆地被足有三人高的螺旋骨鞭抽在了一边墙上。

　　勉强控制住踉跄，抓住还在继续朝方向迈步的克拉拉，没有余裕确认其余六人或者克劳迪娅的情况，只好先把她半是肩扛地抱离了前排。

　　“可惜，死灵师确实是相当有用的人手，更不用说这等水平的。”能听见维托事不关己般作评，“不过这样一来至少让事态全部回到了第一步。很好，工会的各位，我不好说自己的手下们还要多久才能冷静下来，所以请先听我一言。”

　　完了。

　　“实话说，刚才的这一切都让人摸不着头脑。”首先开口的还是霍帕，“而且，现在的场面也乱到不像是能坐下来交流的模样……您确定我们不重新安排时间地点改日再谈吗？”

　　“承蒙好意，但我想那违背了诸位的意愿吧？即使没有人上报，先祖神殿在这三四日内也肯定会赶到，更不用说本地镇政府在目睹各位现身后又会如何介入。探索者工会和瑟德本地任何权力团体都没有直接隶属关系，能够先下手为强才是最理想的事态，我说的可对？”他久违又讨嫌地大笑起来，音色粘稠到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地去想那喉咙里到底攒了多少痰，“我将在这里将你们想要知道的答案直接告知，省去各位的麻烦：听好，克拉拉女士，也就是你们在法师平原上收留的这名死灵师，她虽与我有一面之缘，但与这几日的事态全无关联。若是诸位不信，也可等到神殿调停者抵达此地一辨真假，虽然我是不觉得各位会有那个时间。”

　　淦淦淦淦淦这下全完了。

　　……

　　哎不对。

　　等会。

　　嗯？

　　嗯？？？

　　等会？？？

　　抱着“这老不死的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的满脑袋浆糊维持着扛住克拉拉的架势扭头朝维托一看，结果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自家屋檐下消失得一干二净。

　　总算抵达沸点的人造恐慌在维托离场后总算失去了最后一点控制，而最明显的标靶自然是还在原地杵着旁边还不知道为什么戳着两层楼高的谜之肉体恐怖标准范例的我们几个。

　　很想再多朝周围看看他到底去了哪，但再这么在这里呆下去要发现的可能就不是那老不死的的去向而是自己身上到底能穿几个枪眼不倒（顺带一提我的猜测是一个）。

　　不比列车上那晚来得密集，总算获得了明确目标的子弹集群从身后划开空气的呼啸要触发求生本能只能说恰到好处。

　　工会五人迅速后撤回马车方向（至于有栖应该是被他们一起拖走了），我则扛着克拉拉稍微回头在勉强算作是掩护的大骨鞭旁压低身形走了两步。

　　没错，被拍在墙上的某人的状况怎么说也还是该确认一下，维托没有在消失时带走她，要是我也就这样跑路未免过分。如果能想个法扯出来而且她没有敌意的话，那点小孩体重根本不需要在意（而身材遗憾的克拉拉扛起来也当然一样遗憾所以完全ok）——马车没有起步，我还没有被打中，没有道理不得不在这里抛弃给自己抹过眼泪的吸血鬼，更何况刚才还是自己把她拍墙上的（当然这是情况所迫）。

　　当然，我这么自我感动地盘算着的时候完全忽略了子弹这件事。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什么时候被打中都不是稀奇事。

　　于是，在犹疑要不要回应朝我吆喝的不知道是两个杰克还是萨博还是菲副官的同时，在子弹从身旁左右飞个不停的同时，在听见马车慢慢启动的同时，在朝墙上的克劳迪娅伸出手的同时，有那么一颗，大概也是从刚才起就瞄准了我的那么一颗，总算不负众望打中我了。

　　——不，并没有。

　　被瞄准的身体没有被击穿，肩上扛着的克拉拉也没有跌落在地，我只是在少许的冲击力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要说为什么的话。

　　因为被按在墙上的克劳迪娅举起胳膊把我推了开来。

　　而取而代之被击碎的，是她的手臂，整块肩膀，以及被冲击波掀飞的半边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