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究底,还是他一路把她往死路上推,他又有什么脸去责怪霍予沉?
他最应该责怪的人是他自己!
霍予沉蹲在霍盈玉的身边,跟霍盈玉一起握着那只没有血肉的白骨的手。
霍盈玉这时才发现霍予沉来了,用哭肿得像核桃的眼睛看着他,眼泪又不受控的滚了下来。
霍盈玉低低地叫了一声,“二哥。”
“乖,别哭。你应该感到高兴,你重新见到你的盈风姐姐了,她不用被毫无尊严的埋在废墟里,可以有自己的一方干净天地了。”
霍盈玉哽咽地应了一声,还是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霍予沉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叶盈风的尸骨,心里也百种思绪翻转不定。
这一程他是要送的,不为他们曾经是什么关系,只为她当年一念即逝的仁慈,他也要不远千里过来送她。
如果当年她不是对他和小玉玉有爱,那么他们也会像她这般,只剩下森森白骨了。
霍盈玉哭了许久,才止住了自己的眼泪,但依旧半跪在白骨边不愿意离开。
叶风信和霍予沉都没打算强制要求她回去休息。
她是个性情单纯却也极其执拗的小姑娘,她没有跟外人有太多的交集,却有独属于她的坚持。
叶风信和霍予沉见她一时半会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以一种罕见的默契对视了一眼,无声地达成了协议。
叶风信先走了出去,霍予沉紧随其后。
两人走到没有人施工的墓葬坑边缘,看着坑坑洼洼类似工地的地方,谁都不言语。
半晌后,叶风信才说道:“那两个人走了。”
霍予沉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小玉玉一直陪到他们走了才回来的?”
“对。”叶风信神色有些沧桑,谁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霍予沉望着眼前的坑道出神,“希望这些事都能从你们的心里去除,它已经把你们家毁得差不多了。现在罪魁祸首也已经死了,就别是辜负了盈风没有机会享受的生活。”
叶风信的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喉咙有些发紧,“你当时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她跟以前没有两样,就算在这些脏污的地方,她也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好,心里没有恨。”
叶风信闻言艰难地闭上了眼睛,“我当年要是早点看开就好了,说不定她还能回来。”
“她要是想留下来,当年她根本就不假死。你是她大哥,别人不了解她,你应该了解。她心里有你们,想让你们过上轻松的生活,她愿意牺牲。她像个幽灵在这里生活,或是桐无声息的死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她心里有不甘,小玉玉就不是会你看到的这样了。”
良久,叶风信才叹息一般地说道:“你说的对。”
说着,叶风信的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的位置,那里是藏着盈风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信里的内容他早已倒背如流,且每看一次都觉得如鲠在喉。
“敬爱的大哥:
您好,多年不见,愿您已经走出祖辈的诅咒,有了新的生活。
这些年,您也还是能感觉到我的存在的吧。我很抱歉没有再次出现在您面前。
我重新活过来之后,我便只想毁了那个地方。
而您显然不是这么想。
所以,我帮您做了决定。
我会跟着那个诅咒一起毁灭,从今往后,您就能没有包袱的活下去了。
请您原谅我的自私,这是我蛰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几年唯一的目的。
大哥敬上!
盈风绝笔。”
那封简短的信的文字平铺直叙,似乎不带什么感情。
然而,每一个字都带着盈风的血。
当时她在这里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想什么?会不会抱怨命运的不公?
她明明可以像小羽一样快乐无虞的活着,明明可以像其他大家千金一样在纸醉金迷里过一生。
她却不愿意!
非但不愿意,还为了卸下他的重担她一路扛下了她本不需要担负的责任。
她身处逆境的时候,是否怨过他、恨过他?
叶风信这辈子都无法知道了。
一袭山风突然吹拂颊面,轻柔且温暖。
叶风信的眼泪没来由地流了下来。
霍予沉蹲下身,抓了一把泥土,放在掌心感受着,仿佛能感觉曾在这里发生的事一般。
……
霍予沉和叶风信回到叶盈风尸骨所在的帐篷时,便看到了叶风羽。
叶风信的脸色蓦地变了,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看看姐姐。”叶风羽红着眼眶说道。
叶风信闻言偏过头去,目光既没有落在叶风羽的身上,也没有看叶盈风的遗骨。
这个时候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叶风羽。
她们两人是双胞胎,命运、际遇却是天壤之别。
叶风信就算心里没有偏爱,在这个时候也难免不想看到叶风羽。
他不知道盈风想不想见,他当时得到消息后就带着霍盈玉过来了,并没有通知叶风羽。
叶风羽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年轻的时候,她确实嫉妒又羡慕过盈风。
盈风聪明又懂事,身材好、气质也好。
她们就算是双胞胎,五官长得很像,旁人还是很容易区分她们。
她心里对她有很大的意见,但她也从未想过要害她或期待她死。
她们是比亲姐妹还亲的双胞胎,她又怎么可能会希望她出事?
然而,她也很清楚的记得她第一次听说盈风死时的心情。
悲痛、伤心之余,她的心里也浮现起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盈风不在了之后,她就不会生活在盈风的阴影下了,大哥也能只疼她一个人了。
她为那种下意识的想法感到羞愧,也意识到自己的残忍。
过了几年之后,她成熟了,也更懂事了,能够稍微回馈哥哥姐姐们的关爱的时候,盈风却是真的消失了。
那半具骸骨就是最好的证明。
叶风羽面对这个场景越发的羞愧,越发的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了。
生而为人,她连自己的亲姐妹都无法容忍。
她的心也太过狭窄了。
她原先以为这只是她自己知道,后来才意识到她大哥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当她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就不敢再经常出现在她大哥面前了,不敢面对他,也不敢面对自己心里的杂念。
这一次要不是管家说漏了嘴,她就错过了。
等她真正站在盈风的尸骨前,她才发现自己既渺小又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