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新听了,嗤笑了一下,是被气的。
你厂子衣服滞销,还怪罪到我的头上来了?
按这个逻辑,大黑子娶媳妇若生不出儿子,也应该怪他了?因为是他开着车子把大黑子的新媳妇,接到新房的。
不过,懋厂长的到来是在给他送钱啊!
此钱不赚,不傻吗?!
范建新印象很深,“幸子衫”和“光夫衫”直到1984年,还在流行,直至被人们穿成了工作服。
这时候,人们的经济条件,审美意识,信息交流,还很弱。懋厂长只要挨过夏季,熬到秋季,照样可以很容易的销掉这些库存。
只是他不敢等罢了。
这送上门的钱不挣,不是呆子么?
况且,街道服装厂也确实有十几位残疾职工,这让他想起水埠镇那位帮过他的闫大姐......那也是一个有残疾的裁缝,没有她,他可能会冻死饿死在水埠镇。
耽误几天上课时间,发点小财,还等于搞了一次慈善活动,干嘛不做?
“你那批衣服,出厂价那么贵!我怎么帮你销?”
懋厂长一听,有门,只要范建新没有直接拒绝,就有戏。遂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说:“价格好说,就按第一次我给你的供货价算......”
“那也是太贵了!巉州市国营服装厂的出厂价,你去打听一下再来跟我谈......我要想卖衣服,国营厂出品的既便宜质量又好的货不要,干嘛非从你那里进?!”
懋厂长当然知道国营服装厂“幸子衫”和“光夫衫”的出厂价格。他在临来时早就已经想好了,只要范建新能吃下他这批货,能让他有个保本价就行,哪怕是少量的亏损,他也能接受。
可事情却没有按他的意志为转移......
范建新以后世人的思维,跟已被积压衣服扰乱了思绪的懋厂长谈交易,懋厂长哪里还有主动权?
这种隔世的认知差,犹如农业文明撞上了工业文明,就像挥舞着冷兵器的勇士,去对阵手持现代兵器的士兵。
最后,范建新念在街道服装厂有十几名残疾人职工的份上,发了慈悲,与懋厂长谈定这批服装以国营厂的出厂价格结算。
这已让懋厂长感激涕零了。
但,货款需等货物销售完再付,若销售不完,无条件退货......
十几万元的货物,就这样被范建新掌控,懋厂长哪能放心?主动提出派人手协助范建新销货。
范建新当然明白懋厂长的真实想法,无外乎想把控和监视货物的去向。
对他来说,这倒反而省却了不少麻烦。不然,他还得劳烦家人和身边的人帮忙销售和看管货物,便欣然答应了。
范建新同意这一点,多少让懋厂长心安一些,遂跟范建新签了一份书面的销售合同。
跟范建新的几次接触,懋厂长对合同的认知逐步加强了。
但,这份处处都对范建新有利的合同,看的他当警察的女婿,竟开始怀疑老丈人的智商了,继而怀疑自家媳妇的智商,更是担忧起自己儿子的智商来......
可对懋厂长来说,只要范建新答应吃下或说帮他销售这批衣服,就感激不尽了。
十几万元价值的货,相当于后世的千万元级,这要积压起来能让人急疯掉。
与懋厂长签好了销售合同,范建新带着二人一道来找班主任谢钿老师。
“谢老师,实在没办法,我得协助警察叔叔去办一桩案子,向您老人家请几天假......”范建新知道,这时候请假,无异于在谢钿老师的眼里上药。
“对对对......范同学要协助警,警察同志......办案。”
“你回学校才上了一个月的课,这是第三次请假了......”谢钿老师很不爽,也很无奈,这个学生太不安分了!
辍学了大半年,刚回学校上课的第二天,就因与三个社会青年打架,受伤住院,请过假。
事情并没了,后来,那三个社会青年的武术师父,找到了学校,煞有介事的向范建新递交了一张挑战书,三个月后,他的徒弟将向他挑战。
上课没过几天,他说是在沪市的生意有了麻烦,请一个星期的假。
还有几天,市教育局中教科就要举行高三年级的第二次模考,这又要请假!
“我看,你这书不用念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别,谢老师,学业我哪能丢啊!这可关系到我未来的前途......”
“呵呵,你还在乎前途?......”谢钿老师意味深长的呵呵一笑,笑意介于冷笑和苦笑之间。
范建新见状,对懋厂长耸了一下肩,装出实在没有办法的样子,说:“懋厂长,我是想帮你,可老师不准假呀,我也爱莫能助!”
“老师啊!这可关系到我们厂几十个工人的生存问题,弄不好会出人命的......你要准假啊!”
懋厂长露出一张哭丧脸的表情,双手抓住谢钿老师的手,又是摇又是晃,就差没跪下了。
他心里清楚的很,这只是范建新有意在刁难他、报复他。
“哼,都是千年的狐狸,谈什么聊斋?......”
他心里极为不满!
不过,为了那一万多件滞销的衣服,他就当回演员,演一场让范建新满意的苦情戏吧。
范建新白了懋厂长一眼,这演技也太夸张、太假了,哼!给了他一副弄砸了,我可不管的表情。
谢钿老师是个实在的人,他真不想范建新再请假。
上次高三一模考试,范建新复学只有几天时间,就考了班级的第5名,年级的第36名。
一个半年多没来上学的差生,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真让他难以置信。
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说实在的,自那以后,他曾多次暗中观察过范建新......
他发现,范建新学习真的很投入、很认真,而且学习方法很高效,他甚至都在总结范建新的那种查漏补缺的复习方法。
他非常期待,范建新的二模考试,能够再创奇迹。
可看着眼前哭爹喊娘,鼻涕眼泪都流出来的秃头厂长,和一个满脸写着郁闷的警察,不想同意也不行啊。
“那就早去早回,争取回来参加二模考......唉!”谢钿老师知道,二模还有三天就考试了,范建新肯定是赶不回来的,说了也白说。
“谢谢,谢老师准假......”
请好了假,范建新与懋厂长约定两天后,去街道厂拉货。范建新等到下课,匆忙回到教室收拾书包。
“你又翘课?!”见范建新要走,叶贞问道。
“嗯,最近手头有点紧,我得挣点钱啊......”
“哼!你会缺钱?我可听我小姨说过你......”
“哦?......”范建新若有所思,脱口问道:“你小姨今年多大了?”
“你问她多大了干嘛?!”女孩子忽然敏感起来,她发现范建新的眼神有点异样的光芒。
“随便问问......我看不出来她的年纪。”
“她......”叶贞话到嘴边停住了,她真想问范建新,她和她小姨谁更漂亮?
......
约定的这天一早,懋厂长就等在了忠佑街的厂门口。
很快,范建新就出现在他的视野。
有七八十公里路要赶,范建新也不想耽搁,早早的带着华伟及华伟大妹华雯,开着吉普车,领着一辆跃进面粉厂的大卡车,就来到了街道服装厂。
“走,我带你发点小财......”
华伟“五一”节回的巉州,这还没去沪市呢,他和大妹华雯被范建新拉了差。
华伟家最近的日子过的很不错,母亲的身体逐渐康复,早就回工厂上班了。
大妹自从友谊商店服装专卖店关张后,就一直在家操持家务。
三个上学的妹妹都很乖巧,每日按时上下学。
华伟虽然长期驻扎在沪市,但每月都有一笔丰厚的钱寄回家,全家人喜气洋洋。
对穷苦的人家来说,能温饱就是最大的幸福和满足了。
其实,她们不知道,华伟按照范建新的提点,不仅在巉州买下一座旧式的小院落,还在沪市买下了住房。
范建新在沪市的服装厂、综合商务楼,及在巉州兴建的农机厂,他都占有股份。
此时的华家,已妥妥的是富户了。
华伟接受了范建新的理念,一切以家人为先。这趟从沪市回来,他买了不少沪市的商品,给母亲和妹妹们......
懋厂长见范建新如约而来,压在心中几日的石头,总算落地。他真怕这个毛头小子,变卦不来了。
立即指挥厂里的众职工,将那一万多件“幸子衫”和“光夫衫”全部装上了车。
众人七手八脚,忙乎了好一阵子才装完。
范建新准备挑选几名职工跟车帮忙的,可卡车车厢里早就坐上了几名带着行李的职工。
显然,这几人是懋厂长事先安排好的。
从这几名职工的面相看,就不是老实本分的人,怕不是去帮忙的,捣乱肯定是不会的,那是自掘坟墓,那会是?......忽然,范建新打了个激灵,“抢劫”——这个词蹦出他的脑海。
想到这,心中恼恨不已,顿生出一计“既然你没安好心,就别怪我挖坑了......”
范建新从厂里保管员手上接过出货单,对华伟使了个眼色,华伟会意......
然后,两个人看着出货单,指指点点,范建新拿着笔,迟迟不肯签字。
惹的在一旁的懋厂长,忍不住过来了。
“小范,有问题吗?”
“啧......”范建新咋了一下舌,说:“刚才我光顾着看工人们装货了,我让华伟点数的,结果......他点的数与出货单上的数值,有很大的出入……”
“这?!......”
懋厂长听了只觉得脑门子充血,人有点晕眩。
这一万多件衣服,说起来只有“幸子衫”和“光夫衫”两个品种。可每个品种的尺寸却是很复杂的,数字也不是整数。
若是将这一万多件衣服重新再点一遍,是个不小的工程,必须卸车才能点清楚,这不是折腾人吗?!
“小范,到底有多少件出入?......”
“货单上的数,是一万三千八百件......”范建新看着华伟,递给他一个眼色“你点的数是多少?”
“只......只有一万一千二百件......喔,要不我再数一遍吧。”
范建新听了华伟的回答,露出惊诧的表情,心说,你也真敢说呀,这差的也太多了。
“新哥,我点的数跟货单是一样的!男式的六千五百件,女式的七千三百件,总共是一万三千八百件......”
范建新看着忙乎的鼻尖都沁出汗的华雯,心想,这真是个厚道的憨妹子,是个好心办坏事的猪队友啊。
心里倒开始喜欢起她的这种,纯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