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马车透明的窗纱,可见外面人头涌动,大约聚集了百人,他们或哭求,或追打,或嚎哭,听得沈华灼心如刀割。
不禁扪心自问:原本好心一片,怎么变成了这样?
“快走,快走,追上来了。”被傅远山命令带着人出来的傅青源使劲催铁牛。
马车飞奔起来,再一次摆脱了闹事的农人。
只是,人虽然摆脱了,可沈华灼的心却被紧紧的纠缠住了。
“云娘子,零陵郡也闹起来了,我大哥去那边处理了,让我马上送你们回家去。”先回沈家村躲躲,他大哥不在,论手段他是弄不过他老爹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想去田里看看。”沈华灼却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带出来的水稻种子虽然娇贵,但是按照正常的播种方式,是不会有问题的,不至于什么都种不出来。
傅青源无奈点头,让人重新安排了马车,眼神幽暗,垂头丧气的。
这会儿众人弃了傅家标志性的马车,上了牛车,由云胡子赶着往郊外去。
“这一片多数都没有种出来。”
这里群山连绵,峰峦迭起,道旁尘土飞扬,树枝桠上停着的鸟雀不安的鸣叫着,平白惹得人更心烦了。
连着走了好几家人的田埂,看到的都是干涸的壕沟,育苗的秧田里也只余下几厘水。
“气候不好,春雨虽有,可根本没有下下来,田里也没有润透。”
“今年会是一个大旱天。”
路遇有经验的老农叹着气如是说。
“种子不坏,只可惜天气不好,地下水抽干了,断了水源,种什么都得死。”近几年,他们零陵郡就像是着了魔咒一般,不停的出现各种各样的天灾**。
“照这个程度下去,那些出了秧苗的,大概也活不下去。”沈华灼弯腰,摸了摸有些干涸的田埂,长指划下去土坑的颗粒坚硬。
那些农人找她麻烦是真,真正无助也是真,大概是把对老天爷的恨意都加诸在了她的身上,谁让她好欺负了。
她一身淡蓝长衫,负手而立,极眉远眺,心思浮沉。
“爹,你听到了吗?”傅青源把话拿回去与傅远山说了一番。
傅远山皱眉,今年大概又是一个大旱天,那镇里百姓的日子还真的要难过了。
李香儿趴在他肩上,娇滴滴的:“老爷,就算这样,可现在他们还是要找咱们麻烦。”谁让他们家掺和卖种子的生意,不找他们找谁?
她三番五次折在沈华灼手上,心里恨她恨得不得了,这次可算是逮着了机会,浅眉低眼可劲儿的吹耳边风。
“你少说两句,我自有分寸。”傅远山当然知道沈华灼的无辜,只是时势如此,由不得他心软。
春风吹拂,轻烟缭绕,沈华灼并未坐了牛车回沈家村,而是一路走一路看。偶尔停下,与田间劳作的农人聊上几句。
“这位小娘子怎地对这些农事如此感兴趣。”不好好的守着闺房绣花做家务,怎地上田里来了。
沈华灼眼眸清亮,甜甜笑着:“农家人嘛,最近年成不好,就想好好学学。”
其实有疑惑的不仅仅只是那些田间的老家,就连云胡子也是惊讶不已。
原本看她长相越来越好看,五官越发精致,身上气质也颇为出众,甚至怀疑过她并不是出自农家人,可看她现在与农人们一问一答间,全是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连他们这些长期在田地刨食的人都有些听不懂。
如此说来,她的确知农事,会种田。
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疑惑深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云朗,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去傅家。”她要与傅远山谈谈解决的办法,侧头,就见云胡子眼眸沉沉的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家没了往日的生气,暮霭沉沉。
李香儿一看到沈华灼等人,哭得眼泪长流:“老爷病了,他身子一身不好,又被气到了,这下……”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的好不伤心。
沈华灼脚步一滞不好打扰他,转去找傅青源。
他不擅长农事,生意上的事涉猎的少,只对吃食有兴趣。
“你听我大哥的话,先回去,等他回来就处理。”
这些事情,又是闹又是吵的,还打砸起店铺来,他再有心帮忙也撑不住了。
“媳妇,咱们就听傅二少爷的。”有些事情还是得傅青渊出马,否则他们独木难支。
沈华灼无奈,只得点头应了。
谁知他们刚歇下心思,出了傅家大门又引来一波打砸的人。
这些人来的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这次没有马车挡着,烂菜叶子,泥团子,石子……往他们身上飞。
“媳妇。”云胡子眼疾手快把她紧紧护在怀里。
“你个丧了良心的,这么坑害我们。”有人撒泼坐在地上大哭。
一人哭了,引得在场的其他妇人也伤心地哭起来,场面顿时失了控。
一群打人的人,反倒占了理。
要不是沈华灼心性坚强,只怕她自已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以至于被人口诛笔伐,拳脚相加。
哭声不停,扔菜叶的也不停……
云胡子被砸得形容狼狈,她分外心疼,突然推开他……这是她该受的。
“住手……”她一出去就被飞来的石子砸破了额头,鲜血顺着流到了鼻尖。
云胡子肝胆欲裂,大急怒吼一声。
他声线粗犷,嗓音洪亮,气场强大,一声便将所有人吓得僵在当场。
沈华灼咬咬牙,挺直了腰背,原先她也是怪他们的,自已没有好好侍弄庄稼,却将责任推到她身上。
但是在看过那些干旱之下开裂的田地之后,她怪不起来了。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苦命人罢了。
趁着他们安静下来,沈华灼清了嗓子:“你们相信我,种子绝对没有问题。”
底下又是一阵混乱。
他们是来找麻烦的,当然不会相信她说的话,只是碍着凶悍的云胡子,没有人敢第一个出头。
沈华灼顺势找了几个曾经走访过的人现身说法,他们也是傅家买的种子,却是出齐了秧苗的。
“为什么我们的没有。”
“一定是你掺了假,他们运气好。”
这个论断一出,顿时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互相推搡着又要上前来。
沈华灼摊手,面容镇定:“我知道你们都是苦命人,全家都指着这些粮食过活,如今出了问题,你们打砸抢烧有什么用,能把秧苗育出来吗?”
“你们要是冷静下来,我就助你们重新种出来。”
她扫了一眼街上的农人,大概有一两百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没有来。
“你说种就种,你以为你是谁啊?”已经过了农时,怎么可能还种得出来。
做农活的最讲究时效和时令,谷雨、清明节前后就得插田了,现在苗都没有一根。
沈华灼说那话的时候,眼神真诚,面容严肃,本来已经有人快要信了,可被人一怼又犹豫了,纷纷斥她扰乱农时。
“不要相信她。”
“我相信她。”傅青渊如天神降临,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阳光斜射在他的侧颜上衬得他的笑容温润如新,得让人心醉,他眼神真诚,由不得人不相信。
“他们是一伙的,合着伙骗我们了。”有人煽动着。
“这是契书,若是沈娘子没有做到,你们的损失都由我傅家赔偿。”
傅青渊扬手,铁柱从怀里拿出一沓白色宣纸,上面白纸黑字已经将此事立下了字据。
一场纷纷扰扰的,就在傅家门前解决了。
识字的人看了契书,将意思大致说了,大家将信将疑、议论纷纷。
傅青渊心一横,干脆给每人打发了一两银子才让他们散了。
临走前都留了话:这事儿如果傅家和云娘子说话不算话,他们就没完没了。
渊源楼,二楼雅间。
“麻烦傅大少爷。”沈华灼起身微微福了一礼,她是真抱歉,今天的事情,要是没有傅青渊,恐怕不好解决。
“我相信沈娘子的能力。”她既然能拿出这些种子来,就说明她自然有办法解决。
傅青渊的双眼盯在她的额间,伤口大概处理了一下,看着还是让人心疼。
沈华灼也没有谦虚:“我的确已经有了应对之法,只是事发突然,有些……傅大少爷这样信任,于心不安。”
一到时候害得他们家赔偿那么多人。
账单上至少有五百户人家,赔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
“今年天旱,本就不会丰收,若是没法子,算下来也就十万两银。”
沈华灼瞪大眼眸,看着他温暖的笑容,她实在淡定不起来了,他竟然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赔了。
“我会尽力。”不会真的让他们赔偿,不然这个人情欠大发了。
“沈娘子打算怎么做?”当时应下,虽然有精心的算计,但是冲动多过理智,他只是不愿意看她受伤,看她为难。
沈华灼还没开口,大门便被推开:“你……你这孽子,是谁……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为了这个女**害我们傅家。”
傅远山颤颤巍巍的立在门口,他一听到消息,气得死去活来,硬挺着从床上爬起来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