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这个从一片纯白中诞生的人格,是和修常吉一点点养大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有干扰器摘除后,记忆冲刷人格,导致和修研的人格崩溃的可能。
一丁点可能也不许有!
和修常吉恨透了敢教唆和修研恢复记忆的人,若不是旧多二福是他的私生子,换一个人,他已经把对方千刀万剐后丟去喂狗了。
为了制止和修研继续任性,和修常吉转身上楼,展现出不近人情的冷漠。
在他抛下和修研后不到几秒钟,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研,你怎么了!”
那是他的儿子和修吉时的声音。
和修常吉心软了一分,想回头去看,又想到研拿下跪来逼迫他的事情,狠下心肠又往楼梯上走了几步。
“父亲!”
“研嘴里流血了,您快过来看看啊!”
和修吉时慌张的话语,直接令尚未走远的和修常吉背影一滞。
和修常吉不再双手背在身后,维持冷漠高傲的姿态,回头看见和修研倒地后,他立刻来到了和修研面前,对外面的仆人喊道:“让医生过来!”
和修研满脸痛楚,拉住和修常吉的衣袖,“爷爷……”
他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让血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独眼喰种受伤后的血香,令外面的仆人捂着鼻子飞快地离开,不敢停留,生怕是和修常吉打伤了和修研,导致家庭矛盾进一步升级。
和修常吉被他弄得心烦意乱,“研,我跟你说了,干扰器不能摘掉。”
又是不能!
爷爷明明那么疼爱他,却不肯退让半步!
和修研每时每刻的情绪都处于极端,大脑头痛欲裂,完全不需要伪装了。
干扰器在压制他过于激动的情绪,但是七情六欲是一个完整的人格本身就具备的东西,任何后天的压制都是在剥削他作为独立人格的权利,使得他在挣脱束缚与被束缚之间痛苦不堪。
和修常吉不知道这一点,想把和修研从地上扶起来,结果和修研的身体剧烈颤抖,蜷缩成一团,竟然用在母体中自我保护的姿态抵御痛苦。
“好痛……爷爷……我的头好痛……”
隐约之中,有『龙』歇斯底里的吼声混杂在他的声音之中。
和修研的身体表面,逐渐浮现出黑红色的狰狞赫子,惊得和修吉时后退一步,脱离赫子成型的范围。唯有和修常吉没有离开,将他死死地抱在自己的怀里,不让其彻底失控,变成一条失去理智后疯狂的『龙』。
“研,爷爷在这里,医生马上就会过来看你。”
听到医生这个词,和修研的身体仍然在抗拒,腰部如猎豹般挣扎,又被和修常吉完全掌控在怀里,哪怕是疯狂的状态也不敢伤到对方一下。
“头……脑浆……好热,要烧起来了,脑浆在流动流动流动……”
和修常吉的脸色铁青。
这个干扰器怎么会造成这样的痛苦?当初那个医生不是这么告诉他的!
可惜后悔也为时已晚,那个医生早就死了。
和修常吉不得已地哄着和修研:“你没有流出什么脑浆,唉,你痛糊涂了,等下家里给你准备好吃的宵夜,白色的肉粥,用最新鲜的脑浆。”
这番话非但没有安慰到和修研,还让和修研进一步出现暴走的迹象。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吵啊。】
【我要恢复记忆不要干扰器我要我要记忆爷爷朋友朋友朋友……】
【……】
三种不同类型的话交织在和修研的脑海里,有在痛苦中尖叫哀嚎的,有在混乱疯狂中大喊的,还有一个漠不关心嫌吵闹的。
精神世界的深渊裂缝底部,冥河的浪花不断拍打在岩石上。
主人格浑身赤/裸如囚徒般坐在淤泥之中,而后,感觉到河床的翻滚和震动,他用手慢吞吞的往有一缕白发的地方挖去。
挖着挖着,他的双手插/入淤泥深处,抱住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头颅。
【别嚎了。】
主人格说道,用力想把头颅挖出来。
可是在脱离淤泥的霎那,冥河暴动,河底的暗流席卷而来,冲开了主人格的手。
头颅重新掉回被掩藏的地方。
主人格发出“咦”的一声,面孔死寂而麻木地望向外面的世界。
和修常吉在医生的帮助下,给和修研注射了大剂量的rc抑制剂,稍加缓解和修研的疼痛后,他精疲力尽地坐在床边说道:“研,你非要这么逼爷爷吗?”
和修常吉注意到和修研左眼下的血泪,沉重地闭上了眼。
一定是金木研的人格苏醒了。
会对他如此哀嚎挣扎,流出血泪也不肯哭泣的人,只有最初的那个少年。
“……你啊,为什么就不听话啊。”
老者干枯的手指上,指甲血肉模糊,被之前和修研的激烈挣扎弄伤了。他就这么抚摸着安静下来的和修研,整理对方被汗水浸透的黑发,对方的面色苍白,陷入昏迷之中,头部枕在枕头上没有一丝动静。
静得竟令老者感到不安和后怕。
和修吉时从门外走来,“父亲,研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和修常吉的手指收拢,拔出了孙子黑发中的几根发白的发丝。
那是极为刺眼的色彩。
使用能打断和修研化龙过程的大剂量rc抑制剂,不可能没有代价,普通rc抑制剂的作用是把喰种的rc细胞活性降到最低,虚弱得不如一个人类,而对付独眼喰种,便是把和修研弄回人类状态,损伤身体,所以在药效褪去之前没有办法恢复长出来的几根白发。
“医生检查了研的rc值,稳定保持在一万以内,等有所回升后就能醒来。”
“唉。”
听到父亲的话后,和修吉时不由叹息。
侄子的生日刚过,怎么转眼间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和修常吉说道:“你去休息吧,白天你去ccg,这里让我看着就行了。”
和修吉时不同意父亲的说法,“父亲,您才该休息了。”
他看了一眼父亲手上的伤口,嘶了一声。
父亲多少年没受过伤了。
和修常吉的眼睛一瞪,和修吉时就不敢顶嘴了,放弃和他争夺看守权。
和修吉时走后,出门就碰到了跑过来询问情况的神代利世,似乎刚才的事情把神代利世也吓到了,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她也面色惊惧。
“没什么大事,研正在父亲那里休息,别打扰他。”
“哦……”
神代利世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和修常吉在和修邸的卧室,大概除了和修吉时小时候可能上床睡过外,就只有失忆后的和修研在这里待过的时间最长了。
和修常吉看着睡着的和修研,忍不住想到了最初懵懂的他。
没有对世界的认知,没有过去的牵绊,像是新生的孩子般被他牵着手,走出和修邸的房间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不后悔把研培养成独立的性格,亲情可以是约束对方的方法,却绝不可以是阻碍对方成长的绊脚石。研能够为了自己的自由权,向他声讨干扰器的事情,这说明对方已经有意识地想要向长辈证明自己的能力,不甘心待在保护他的笼子里了。
这个笼子说到底不是为了关他而存在的。
其他人是笼子里的被支配者,唯有研,他的孙子和修研是拥有主宰笼子资格的人。
支配者不愿被支配。
和修常吉在这个凌晨想了太多太多,有关于和修研的心理,有关于和修研的未来……在大量且纷杂的思绪之中,无独有偶地出现了对金木研的回忆。
对金木研,他是恨其不争的。
那个黑发少年太优秀了,以独眼喰种的身份成为了一名ccg搜查官,没有得到过任何长期培训,一个人在外单打独斗就练成了一身格斗术,在喰种世界打下赫赫声名。要是他的人生之中能够被和修家介入,和修家能让他走得更高更快更稳!
可是对方不愿接受和修家,反抗,宁死不屈,爬也要爬出和修家的大门!
和修常吉何时见过这样冥顽不灵的人!
好吧,上一个冥顽不灵的人就是那伽拉桀,明明是和修家的独眼,却非要与家族对着干,葬送了本来唾手可得的继承人位置。
和修常吉一度怀疑那伽拉桀脑子有坑,自家的矛盾关起门来解决不行吗?非要跑到外面拉出一帮子喰种,大张旗鼓地打击ccg,报复和修家。这么一弄,令他的父亲和修吉雨对那伽拉桀的容忍度降到最低,最后成立了v组织把那伽拉桀赶到了地底。
正是那伽拉桀带来的教训,导致和修常吉一见到视死如归,还敢绝食的金木研,第一个想法就是打断赫子,抓回去好好调/教一遍。
调/教的结果是失败的。
独眼喰种要是有这么容易掰正三观,就不会总是闹出各种幺蛾子了。
和修常吉深深地感到力不从心,这种滋味在那伽拉桀还活着的时候也不曾有过,那伽拉桀有他父亲那个老狐狸对付,用不着他操心,而和修研是他真真切切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啊。
偏偏躺在床上的和修研呼吸虚弱,让他打不得,骂不得,束手无策。
在这场无声的战斗中占据优势的人,却在昏迷后显得可怜兮兮的,一点刚才的癫狂都没有显露出来,反而像是他这个爷爷欺负了孙子。
和修常吉去看自己的手指甲,已经恢复了,连最后的证据也没了。
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
要是研将来有后代,曾孙女可以放养,但是曾孙子必须养在他身边,最好养得服从管教,到时候就不用担心哪里又长歪了。
把跑偏的思绪拉回来后,和修常吉用掌心触碰和修研的额头,发现温度降下去了,稍稍松了口气。要知道之前注射rc抑制剂的时候,他是强行把研按在地上,针头扎进了对方的赫眼眼角/膜内,那个时候惨叫的声音格外凄厉。
经过喰种医生的检查和判断,他的孙子是被干扰器伤到了大脑,引发精神失常,想要解决只有两个办法:暂停恢复记忆,或者取出干扰器。
原本这一天预计在十年后才会发生,有着平稳的过渡,和修研也不会提前知道自己大脑里有一个干扰器。然而这次的事情,导致和修研受到的刺激太大,想要摆脱干扰器的想法与干扰器本身对立,相互作用,直到暴走失控。
大脑是人类和喰种最脆弱的地方,即使和修研能够化龙也不例外。
龙,不是神。
和修常吉清醒地认知到这一点,声音沙哑地说道。
“如你所愿吧。”
这一天早上,坐镇ccg本部的总议长没有去上班,和修邸全面戒严,临危受命的喰种医生进入和修邸外宅地下的研究所,开始进行一个隐秘的手术。
一个小时后,手术成功。
医生取出了一个边缘软化,温度高得惊人,用库因克钢打造的干扰器。
和修研戴着氧气罩在手术台上沉睡,在他的精神世界之中,冥河停止了汹涌的水流冲击,以及内部旋转的漩涡,主人格在暗无天日的冥河里再度睁开眼,头晕脑胀之下,看到了对他而言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画面。
河水的淤泥之中,有一个人从“埋尸之地”艰难地推开淤泥,爬了出来。
白发少年的脖颈之下,完好无损。
他看向主人格。
【……你竟然还活着?】
【你不也是。】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某种意义上说明了主人格的生命力。
同理,白发少年也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两个人扭曲得有的一拼。
此时在两个人会面之外的地方,和修研正经历着一场温柔的梦,治疗着精神上的伤害。这场梦是赫包意识给他的,梦里不是什么童年的惨痛回忆,而是一段他从小就被和修家抱走抚养,在和修常吉膝下长大的美好记忆。
这个家庭里有曾爷爷,爷爷,叔叔,还有在外面生活的父母。
他靠在爷爷的膝盖上,看着年轻的爷爷为他讲述外面的故事,心神沉溺其中。
要是一开始,他就出生在和修家……
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