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太阳便来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将明晃晃的白光投到两人身上。
晏娘怕热,脖子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于是三下五除二的把外面那件皮坎肩脱下挂在手臂上。随着她这个动作,一股奇特的香味儿飘进程牧游的鼻子,他轻吸了口气,“荷香。”
晏娘回头看他,“什么?”
程牧游低眉浅笑,“没事,我只是觉得夫人用的香与她人不同,淡淡的,很像夏夜荷塘里的味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就是如此了吧。”
晏娘蹙起眉毛,“官人今天怪怪的,不,不是今天,昨天你从外面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一言不发,我叫你你也没理我,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她朝他凑近一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我听史飞说,你去见了一个姑娘,不会是春心萌动,被她勾了魂儿吧?”
程牧游板起脸孔,“这小子还去告密了?”
晏娘眯眼一笑,“我问他的,我还威胁他,他若是不说,我就把他喜欢别人家姑娘的事说出来,所以他只能老实交代了。”
程牧游扬眉,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史飞也有喜欢的姑娘了?夫人快告诉我,我帮他把把关,他眼神儿不好,别不小心找了个母夜叉回来,闹得鸡犬不宁。”
晏娘被他逗笑了,刚想说话,马儿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她一个不小心,身子朝前猛倾一下,又撞到程牧游的胸口上。
“没伤到吧?”程牧游扶住她的肩膀,满脸都是关切。
晏娘没回答他,目光却落在不远处一片密密匝匝的坟包上,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似有似无地凄凉气息,头顶的阳光也不再炽热如初,而是变得灰蒙蒙的,多了几分萧瑟。
“到了,这就是此处最大的坟场,穷人,还有那些没有善终的人都埋在这里,咱们到处找找,看能否在这里找到龙涎草。”她说完就跳下马,程牧游也俯身下马,两人一同朝坟场走去。
几百个黄色的“土包”连绵起伏,上面的纸钱和白幡被风一吹,“哗哗”作响,还有一些飘到了程牧游的衣襟上。见状,晏娘忙俯下身帮他把那些纸钱拂掉,柔声道,“这些钱上沾着阴魂的气息,别被它们黏上了。”
程牧游冲她笑笑,“有夫人在,难道我还会怕它们不成?”
“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官人岂不是要自求多福了?”她抬头,眼底是融融的暖意。
程牧游的心猛地一抽,想说些什么,话却全部堵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那个已经起身朝前走的背影,心中腾起一股巨大的苍凉感,于是三步并做两步追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分头找吧,这样快一些。”晏娘一边望向周边的坟茔一边说道。
“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程牧游又朝她贴近了一点,肩膀几乎触到她纤弱的肩头。
他忽然觉得时间在这些荒坟野草间流逝得飞快,快得他心慌,他想将它抓住,却明白一切只是徒劳。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掉进了她精心设计的陷阱中,不过即便如此,他却依然不悔,只求她能多留一会儿,再多留一会儿。
程牧游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她,眼睛、鼻子、嘴唇,他想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刻进心里,即便那不是她的真身,即便那只是她披在身上的一层人皮。
“官人,你看前面好像有个大坑。”晏娘忽然停下,手朝前一指。
程牧游回过神,顺着她指的方向朝前看,果见一个坟坑被萋萋荒草挡在后面。坟坑周围是一堆堆的黄土,显然是被人从下面抛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朝前走去,走到坟坑旁,程牧游蹲下身,凝神思忖半晌,才指着泥土上一个浅浅的痕迹,对晏娘说道,“夫人看这里,这是个鞋印,虽然只剩下一半,但是还能看出得出来,还有这边,也有几个模模糊糊的鞋印。”
“那东西从坟里爬出来了,有鞋印也不奇怪啊。”晏娘俯身蹲在他身旁。
程牧游还是盯着那枚浅浅的印子,不动声色道,“有鞋印不奇怪,怪的是这印子的形状,夫人你看,这鞋底的纹路细密精巧,显然不是普通的布鞋草鞋,依我看,倒像是丝鞋。”
晏娘也凑近一些,“丝鞋?那可是贵族和富商大贾才能穿的起的玩意儿,我记得宫里还专门设有丝鞋局,为皇室生产精丝靴鞋,每一只鞋子都要耗费掉宫人们一个月的功夫,这种鞋子可不是平民百姓能穿的起的。”
程牧游站起身,目光从周遭那些黄土包上一一扫过,“夫人说的不错,可是这里是穷人的坟场,能穿的起丝鞋的人又怎会葬在这里?”
晏娘点头,快步走到他身旁,急问道,“官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程牧游缓缓摇了摇头,眸底浮上一丝疑惧,“单靠这印子,我什么也推断不出,但是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此事诡谲难测,后面的水说不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说罢,他就一声不吭地凝视远方,满身的落寞之感显而易见。
晏娘见他面带愁容,忽的莞尔一笑,伸手在他眼前一挥,“程大人,你可是神机妙算、草木知威的新安县令,满朝文武都对你赞不绝口,怎么遇上这么一件棘手点的案子,就准备退怯了吗?”
程牧游知道她是在给自己鼓气,心里不禁腾起一股暖意,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丧气,到不是因为面前这起案子,而是因为昨天那场简短却震撼的谈话。不过他还是强打精神,回给晏娘一个浅淡的笑,想对她说一些鼓舞士气的话。
可是还未来得及开口,离他们最近的那座坟包忽然塌下了一个小洞,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从洞中缓缓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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