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淡色的灵体逐渐消隐于众人身前,晓风一过化作漫天灵光四散,低泣声中忽闻一个惊叫,大家纷纷侧目,只见比试台上席若白和甘青司身旁多了两人。
贯穿两人胸膛的剑已被拔出,而拿剑之人赫然是靳谌,他对面是愤色不平的路北,那是靳谌一生也不愿在他脸上看到的表情。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人都开始往他们身边赶,下一刻长剑刺进了他的心口,不止周遭的人惊讶,就是路北也晃了神。
“你在做什么?”路北愣在原地不知哀伤的情绪何时已将他淹没。
“诚如你所见。”靳谌定定的看着路北,终是在竭力之前叫了他的名字,“路路……,”
“你……你为什么要杀我?”路北跪倒在地,身为召鬼的他竟然落下一颗颗泪珠,“靳谌,你不是最疼我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你要骗我……为什么要欺负我……,”
靳谌不答他,对他伸出了手,如同儿时安慰他一般,把他的泪擦了个遍,“别哭……路路……,”
“我就要哭!我偏要哭!靳谌你这个无敌大混蛋!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王八蛋!你……,”路北靠在他肩膀嚎啕大哭,他不过是个十几岁孩子心性未退的少年,就像是被欺负受了委屈,一个劲的发脾气。
靳谌一遍遍的拍着他的背,动作越来越轻,他其实想说的,他从小背负着父亲的仇恨和母亲的遗愿,徐安延并不把他当作儿子看待,若不是血缘存在,当初那些地狱般的训练与厮杀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活下来。
原本就是冷血的他不再对生有任何期盼,可他却来到了一个让他忘我的家,渐渐地他忘记了自己身为徐靳谌的身份,忘了自己面对的是自己要除掉的人。不闻不问的许多年中他过着极其简单平静的日子,直到通都徐安延的计划开始,他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十年前他在通都陷入昏迷,清醒过来时就是通都四处的哀嚎,原来自己的生父在他身上下了咒,他把一切事情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当他准备去通知甘良时,路北赶来了。接着他又陷入昏睡,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拼命的用灵力挣脱,到最后他不过看到自己听从父亲安排一步步将路北逼死在自己眼前。
他怨这一切,却躲不过身为人子的宿命,他生不作选,活也不作选。
若是知道十年前的一切,他宁愿不来北楚,不出生,有时他宁愿自己是通都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他还能遇见他们。可惜,他是徐靳谌。
他想告诉路北,他不曾杀他,他想告诉甘青司,海上将他推入海中是为了以自己灵力保护他迷惑徐慕臣,也是他把甘青司送到了荒岛。
他从未背叛过他们任何一个人,可是,他又怎么能让他们更难受。
甘青司每一次想查明真相他就更害怕一分,直到他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靳谌才知道报应的痛苦有多深刻。
就像现在,他宁愿路北误会他,也不愿路北心疼他,他十分清楚他们的脾性。所以,更痛的事就让他独自忍受,他们不能再受到更多的伤害了。
“路路……别哭……,”
“阿谌!阿谌!”路北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你要做什么啊!大混蛋!王八蛋!你总是这样!”
靳谌的手搭在他的脑袋,“我是大混蛋也是王八蛋……路路我要去无间炼狱了……以后就无人欺负你了……,”
路北摇头道,“我不要……阿谌……,”
靳谌眼中失色,他贪恋的看了看魂灯守,道,“为我点一盏吧……,”
路北泣不成声的看着他,眼神满是倔强,“不要……你不要离开……不要走,”
“是你先走了啊……这次不能听你的了……路路……其实……,”靳谌的话停在这里,‘其实我从未对你动过杀心,从未。’他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深深望着路北,最后一眼仍是他最在意的人在哭泣,可他再也没了机会为他拭去泪水。
眼前的人闭上了双眼,路北怔住半会,猛地大哭起来,“阿谌!你回来!我不骂你了!你回来啊!”
回应他的是夺目的红芒,璀璨的光纷纷透过路北的身体往甘青司的心口而去,路北一下明白他的所为,一命换一命,黄法道灵人,以命换生,逆天换命,判入一重天永不得世。
本在痛哭的人逐渐不再有任何反应,他呆呆的抱着靳谌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眼中金点而过,恢复神情的他看向人群中的甘信,“阿爹……,”像是有些不习惯,他又笑开了笃定道,“阿爹。”
甘信又一次落了泪,他不曾想与亲儿再会竟是生死两隔,更不曾想成天围在自己身边乱窜的路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阿北……,”
路北将靳谌放在地上,动作轻怜至极,他认真的看向甘信,两手往前额头重重扣在地上,“阿北谢谢阿爹。”再磕头,“阿北永生不忘此恩。”最后一扣,他的眼泪再次没入泥土,“还请阿爹原谅阿北不孝。”
甘信扶起他,道,“你不曾对不起我阿爹,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娘亲和你。”
路北笑道,“阿爹,你记得好好给阿娘介绍我。”
“好。”
“苏姐姐、阿瞳、阿久,这次我能和你们好好告别了。”路北轻开口,而后是三人侧目的泪。“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答应了。那,我走了……,”
甘信含泪点头,对他慈爱一笑。
随后路北对上三人的视线也是从前那般无虑的笑脸。他握上靳谌的手,金色光影逐渐淡去朝席若白而去。
“路路!”白久喊道,“你在做什么?”
“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路北笑道,“对了,有个话还麻烦你们帮我带给阿司和席公子。”
“路路……,”
“我要说的世子肯定都猜得到,可这次不是我,是甘云归。”路北在魂聚的时候清楚感受到了甘云归的所有心情,包括甘青司遇难时自己心中强烈的痛楚与绝望他知道都来自另一个人。“帮他告诉阿司,他喜欢他。”
话一完,方才的身影再也不见。
最后几点灵光飞入甘青司心口时,胸前已不见半点血迹,伤痕也没留下半分,他抱着的人心脏处的血口同样消失不见,此时,空中徐徐飞来点点幽蓝光球,它们极快的飞转在两人身旁,瞬间全部没入它们的身体。
一个人率先动了动手,他手底下是熟悉的温度,鼻尖更是不会陌生的墨香,甘青司颤声道,“听欢?”
犹如长睡中的惊醒,席若白手抖的环在甘青司腰际,“夙……冶?”
甘青司猛地一起身,确定了面前的人后环顾四周又是方才的场景,他视线忽地被地上之人吸引,难以置信的他当即冲过去,可身子的无力他立马栽倒一旁,吃痛的他伸手握住靳谌的手腕,“靳谌?”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他一拳砸在他身侧,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他知道,这个人代他去死了,他也知道这个人不曾对他有过杀念,可是一切都迟了。
后来,魂灯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百家离去之前纷纷为逝者点燃了魂灯。
甘青司一共点了三盏,一盏为路北,一盏为靳谌,一盏为甘云归。
通都又迎来了万家灯火,长夜如斯,归影难候。
红灯数里将楼坊映照得宛若幻乡,高楼矮房悬挂着参差不齐的红灯笼,一个个风中摇晃得肆意,灯红似火得甚是醉人心,饶是漫长的夜都显得不那么寂寥。
百姓家晕黄的油灯再加上魂灯守汇聚的微光,通都不似鬼城倒似仙处。
无人踏至的青石路,南风轻扫的杨柳巷,灯花把漆黑的夜路映照一铺华光,乃至旧城长河都是磷光渺渺,不知道以为谁把红袖付诸清河里,徒留时光倾泻。
“听欢,这就是我要带你看的十里红坊。”
城楼上两人并肩而坐,共赏通都夜阑。
席若白将诸多美意藏于心间,他开口道,“夙冶,你家在哪一处?”
甘青司指着西北方向道,“那!就是大堆灯笼的地儿!以前我们总爱争着挂灯笼,所以弄得乱七八糟的,后来毁了不少,可没过多久大家又补上了。”
“你们真是……,”
见席若白笑得动人,甘青司指着自己左边一处地方道,“你看那,听欢。”
席若白转脸向他,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看什么?”
甘青司笑着吻在他嘴角,道,“看我。”
“看着呢。”席若白回道。
“席大公子,我们接下来可得忙喽。”
“我们要去哪儿?”
“明日和叔、小瞳、小苏和小久道别,至于照歌和似非他们应该就是留在通都了,什么时候都好找人,不打招呼也成。接着去四国府帮顾先生打理事务,然后我们就回西越去见老丈人,和无浪兄他们去看看席大师兄,再然后去一趟湘百问候舅舅一家,过后就去拜访思蔺他们,指不定都能抱上他们的闺女了呢。”
“你怎么知道是闺女?”
“生个闺女像白萝卜多好,要是个小子像思蔺多不成。”
“多亏思蔺不在这。”
“就是他不在我才这么说嘛。听欢,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做呢。”
“好像是这样。”
“席听欢,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还望席大公子不嫌弃。”
“我嫌弃得很。”
甘青司怒道,“那也不管!你不要我我就死皮赖脸粘着你,看你怎么摆脱我!”
席若白笑道,“那还请甘公子死皮赖脸的粘着我。”
“这得行!我最拿手了,请席大公子务必让甘某好好粘着。”
“无耻。”
“这叫无耻?”
“下流。”
“这叫下流?”
“混蛋。”
“这种时候必须混蛋。”
后来的后来,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又遇到了诸多悲欢情切,可故事太长我就把它都留在了他们的故事里。我知道的,只是席若白如他所说,赴了甘青司的生生世世,而那人也许了他情彻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