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生苦涩的挂了电话,手却迟迟没有放下去,屋外是初秋干爽空寂的宁静下午,远处一群孩子围着小区的健身器械追着打闹玩耍,两两相衔,无忧无虑,余安生居然就这样看了半响,只觉得心神莫名惆怅,他突然有些遗憾自己不会抽烟,想着此时能给自己来一根就好。
过了片刻,余安生才转身回了警务室,早就从他脸上看出端倪的陈忠一脸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让他都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出接下来的话。
“那个……我现在出去有点事,小段先顶一下啊。”
“好的,安生哥。”段正文一点头,旁边陈忠马上憋不住笑了。
“哈哈,我说的没错吧,这马上就佳人有约了,肯定要晚上才回来……哦不,说不定晚上都不回来了。”
余安生没心情理他,刚想走开,没想到旁边电脑前的段正文在这一块很是单纯,马上就接口道:“晚上不回来睡也没事,安生哥你就安心去约会吧。”
“什么不回来,我就出去吃个饭,马上就回。”
“没事,没事,我们都明白,就前女友一起吃个饭、再看个电影,再……”
余安生瞪了陈忠一眼,这才让这个油滑小子闭了嘴。
“……好了,好了,我们不笑你了,fight!加油!”
出去吃饭肯定要换衣服,余安生打开自己带过来的唯一个私人行李箱,里面就几件去年买的短袖,都没几件看的过眼的,这当基层警察就这样,一年到头穿制服,自己的便服穿的少,自己买的就更少了。
在这有限的选择里挑选了半天,余安生突然有些哑然失笑,以前和朱槿在一起的时候,天天大裤衩、小背心,蓬头垢面的,也没在意过她会怎么看待自己的穿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现在分手后见她一面,反而有种小年轻第一次约会时的心悸紧张。
正想着间,余安生手机一响,号码令他浑身一震,居然是范骰打过来的,这位街道书记自从将余安生调到社区后,就没怎么联系过,甚至连余安生到任后客客气气的向他发了一条信息,想表示感谢和态度,他却连信息都没有回复一条,完全不复那天在街道谈话时的平易和蔼。
但余安生也理解,范骰毕竟是南城区五里牌街道书记这样一个基层实权干部,每天事务繁忙,哪有时间天天守着一个社区副主任问长问短,可这下突然来电话,让余安生心里顿时一惊。
“范书记你好。”
那边范骰的声音短促有力,倒完全是他平日里的风格。
“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居然就简单一句话,说完就挂断了。
现在?也不问自己在哪,有没有时间。
这还真是单刀直入,余安生也没办法,毕竟警务室想立足,必须仰仗街道的支持,而且自己现在也是这社区副主任,说起来还算是这范骰手底下的兵。
他也没时间再想穿什么衣服,只能先随便挑了一套穿上,就推着警务室自行车往街道那边赶过去,期望这场谈话尽快结束,让他能赶上赴朱槿的约。
所幸,街道不算太远,骑过去只用了十几分钟,余安生把自行车在街道门岗处锁好,一看手机,朱槿已经把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发过来了,时间是晚上六点,吃饭定在一个名字古怪的店,叫“鮨割烹•天”,估计是日料店什么的,地点也远,在市中心,过去都要四十分钟。
现在都下午四点半了,得快点搞定这边,余安生心急火燎的往范骰办公室走去,在这间原区委书记的办公室门口,他安抚了一下心绪,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
余安生一推门,才发现原来今天找过来谈话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红星社区书记陈志达此时正像被训话的小学生一样站在一旁,范骰原本紧锁的双眉在见到余安生之后才缓缓松开。
他一指旁边的桌椅,让两人坐下。
余安生纳闷的坐在靠外的一侧,而陈志达如蒙大赦一般,跟着也坐了下来,余安生这才注意到他动作僵硬,额间是细密的一层汗珠,一看前面就没少挨训斥。
“小余也到了,那我接着讲你们社区的情况……”
小余这个称呼让余安生微微一动,这里面有示以亲切的况味,也有对陈志达的鞭策。
接下来,范骰讲的话更让余安生摸不准他的意思。
“……你们社区说缺人,我从分局把小余警官给你们社区要来了,给你们一个年轻能干的副书记,还给你们把警务室竖起来,就放在社区里,这一下要人有人,要执法权有执法权。
你们社区说要街道给支持,我们给了专项拨款,还把门禁给装起来了,现在我就是希望你们把管理给做上来,你们做了什么?连个物业都找不到?!还有脸找我说个人进步?陈志达,我问你,你告诉我,你现在把社区搞成这个鸟样,你还想去哪里?!”
余安生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范骰当场发火,这次的语气也不是最凶,但里面的言辞却是最犀利的,范骰完全不顾及在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拿仕途恫吓陈志达,这已经是最严重的警告了。
余安生只后悔自己不该这个时候出现,别人挨训的时候在场,是一件之后会让人非常尴尬的事。
“之前群众就三番两次的投诉你们社区工作不到位,服务不上心……”
范骰絮絮的又训了几句,眼睛一瞟余安生,才缓了缓语气:“这样,小余你也到岗几天了,谈谈你这几天的工作吧。”
谈工作?这怎么谈?余安生脑海里迅速把这几天的事过了几遍,要说工作,那这几天是太充实了,在段正文来之前那是每天24小时值班备勤,警情不断,又是“抓狮子”,又是抓人的。还要做好安家工作,警务室的一砖一瓦都要靠自己争取,光一个空调都要扯半天,难道把这流水账一样的工作给范书记念出来?
他顺口就想说这几天出警的警情介绍一下,可话到嘴边,余安生才反应过来,人家一个街道书记,难道想听你这些鸡毛蒜皮的警情,人家立足点还是社区和街道上。
“报告书记,这几天我们警务室刚刚立起来,前期主要任务还是以摸清社区的基础情况为主,这段时间我们通过门禁登记,在社区建立了警务服务点,对社区的基础情况有了大概掌握……”
余安生捡社区这块的工作说了几句,范骰脸上看不出神情变化,听完后,他只是平淡问道:“对于社区的下一步工作,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还是要解决问题的核心。”
“嗯?”
范骰脸上有稍微专注的样子了。
“现在不管是范书记交付给我的安全隐患排查工作,还是社区管理这一块,最主要的还是物业公司的事,如果没有正规的物业公司进驻,我们社区的管理服务还是一直提不上来,居民群众的投诉也不会停,我们社区应对这些日常的社区琐事就会分身乏术,更别说提高服务水平,创造安定团结的氛围了。”
“那现在人家物业公司都不肯入驻,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个问题是现在最大的问题,余安生也想了很久,他也一直被这个问题纠缠,此时范骰问出来,他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愣在那里。
“看来你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为什么别的社区都能有物业,就偏偏你们社区引不来?”
提到这里,又想起上次被红星社区居民找上门的窘迫,范骰余怒未消,目光转向陈志达:“啊,啊?说话啊,怎么都不说了!?”
陈志达头埋的更低了,这个时候他只能唾面自干。
还是余安生吞了口唾沫,挺身而出道:“书记,这里面主要还是一个历史问题,我们社区的居民主要是一钢厂的下岗工人和……”
范骰一挥手:“这我清楚,你们社区的居民构成就是这样,你不用重复。”
被粗暴打断的余安生倒没停下叙述:“所以,我就一直在想,现在我们社区主要还是低收入人群为主,就业率太低,居民们自己工作都没有,哪还有钱交物业费,这……”
说到这里时,余安生突然灵光一闪,既然一边是小区大量的失业人口,一边是大批的物业管理工作没人接手,要是将两者结合起来,那不是一举两得了吗?
于是他脱口而出道:“要是能有渠道将提供就业岗位和发动居民自我管理结合起来……”
范骰心思敏锐,一下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信息点。
“你的意思是社区让居民们自己搞物业?”
余安生回想起自己了解的公司法内容,回答道:“不是,我是想请问书记,我们市有没有以社区居委会为主体,注册设立物业公司的先例?”
范骰沉思片刻,回答道:“你是说我们社区自己搞物业!?这个我们市确实没有,但我知道全国各地别的地方倒是挺多,只是这个问题就很复杂了。”
陈志达之前还一直没说话,这下听出余安生居然想让社区居委会自己开物业公司,一下激动起来,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那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