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安生一挥手,让大家都把手上拿着的防暴装备卸下,一脸郑重的说:“处突不是反恐,现在堵路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年轻人,都是人民群众,我们警察是为了化解矛盾去的,又不是为了动手去的,穿这样子反而不好做工作,人家一看你这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哪里还会听你说话?大家把头盔带好,把防护性装备带上就是了,治安联防队他们也会去,人差不多够了,大粪叉、电击棍什么的就别带了,搞不好反而会出事。”
众人应了声,把部分东西放了回去,余安生刚想安排一下等会的行动布置,街道副主任徐成又打电话过来。
“小余啊,你们到哪了?”
“报告主任,我们正在集合整队,马上出发。”
听到还没动,徐成微微有点急躁:“怎么还没出发?这一群人打横幅、喊口号的,搞不好还会游-行去区政府,你们公安得重视啊。”
余安生心想怎么还不重视,这长租公寓爆雷在全国也不是第一起了,闹得特别大,吃穿住行中,住是最大的事,前面听易寒说,分局值班的陈局长都亲自出发往现场赶了,自己这休假的都赶回来处置,还要怎么重视。
“主任,出发了,马上到。”
“你尽快啊!这可是事关维稳,必须高度重视,我们街道都紧急集合了,你们赶紧过来!”
余安生挂了这夺命连环call,立马转身道:“王辉,通知陈忠那边,把治安联防队紧急集合,协同我们一起赶赴现场协助维持秩序。”
“是!”
…………
维稳就是军令号,在陈忠的公惠物业公司门口,紧急集合的闹铃已经响了两遍,刚刚成立的治安联防队队员带着装备一拨拨冲出宿舍,孙超在社区大坪上喊着口令,开始整队集合。
旁边余安生一边紧急调度“运兵”车辆,一边还要同陈忠耳语几句交代现场注意事项,接着转向集合的二十多名治安联防队队员:“我是红星社区警务室室长余安生,现在有紧急任务,我长话短说,把任务布置一下……”
余安生匆匆布置一下后,旁边社区大门处几声喇叭响,是街道党工委的“运兵车”到了,现在治安联防队有三重身份,一是社区公惠物业公司的保安,二是社区治安联防队队员,三是街道的综治协管员,一个人担三个责,发工资的还是公司,陈忠本就新公司开张,哪里有钱,保安装备都还没配齐,更别说执勤车辆了,可这几十号人总不能跑步去现场吧。幸亏余安生赶紧向街道求助,马上从街道综治执法队调了两台车来,一台城管的执法皮卡车,一台面包车,加上警务室的比亚迪警车,一下也能装十几号人。
警情火急火燎,余安生一刻不敢耽误,指着门口停着的三台车说:“小孙,这是正儿八经的应急处突,我们马上出发,一批一批的走,到现场再整队,车少,先走一批,车子装不上的同志在这等下,等车子调头回来再出发。”
“是!”
余安生一边指挥,一边抓过车来后本想躲在一边的物业总经理陈忠。
“对了,陈总,你上我们警车,我们走前面,路上我和你详细谈下现场处置。”
陈忠一脸苦哈哈的神情:“安生哥,我都不在派出所了,这出警也还叫我呢?”
余安生笑骂了他两句:“你是不在派出所了,可这个你现在又成了治安联防队副队长,还是社区物业公司总经理,也是社区的一分子,你不去不行。再说了,之前不是你不是在会上强烈要求我来负责治安联防队的指挥管理嘛,你这第一天就不听我的了?”
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陈忠无奈,只能跟着一行人鱼贯上车。
警车、综合执法队的皮卡和面包车依次驶出大院,刚转上主干道,后面一台轿车跟了上来,和余安生的警车并排同行,明显有事,他一转头,看见并排这俩小车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位熟人——社区书记陈志达,正摇下车窗对着他喊道:“余主任!现场已经起冲突了,范书记也快到了,我们必须赶在领导们前面到现场!控制场面!”
余安生点点头表示明白,陈志达把车窗摇上,示意开车的社区干部一脚油门超过治安联防队车队,往前赶过去了。
小车超过警车很远了,陈志达还在看着右边反光镜,望着身后的小小“车队”,心里暗自感叹:“这年轻人还真有点本事,这支队伍今天刚正式组建,马上就能令行禁止、迅速出动,说不好还真能干出大成绩。”
身后警车上的余安生此时根本没想什么成绩不成绩,他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拿着电话,左右开弓,忙的不可开交,刚刚陈志达说的现场起冲突的事他也知道了,甚至还从红星社区的群众联动群里看到了有人发闹事现场的视频,这几段小视频被爱管闲事的红星社区居民们传的满天飞,都不知是哪里转过来的,估计拍摄者是想把事闹大,这件事已经在望州市的各种微信群里传开了。
第一段视频里拍摄的正是此时出事的鸿祥路正主干道,一群人举着横幅,喊着口号,穿过停下来看热闹的围观车辆和人群,浩浩荡荡的往区政府的方向而去,看架势,闹事的起码就有上百人,加上围观,凑热闹的,那真是大阵仗。
“我擦!还有拿刀的!”
同车的段正文此时也看到了群里的现场视频,余安生一听到拿刀两个字,浑身一激灵,这要是出了伤亡那就是大事,他赶紧往下翻,这是刚发出来的一段视频,只见人群的最前面,一名年轻小姑娘,正举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赶到的几名警察对峙!
“这什么情况?居然拿刀架自己脖子上?想不开要自杀?!”
余安生没时间回答,他仔细看对峙的两名警察,看那模糊而熟悉的身影,估计正是提前赶到的韩浩和党禹材,视频后半截,两名警察被这女孩的举动给震慑住了,只能往后退,由着闹事的队伍继续往前推进。
“应该是韩所他们到了,看这样子,估计人少根本拦不住,我们得赶紧了。”
旁边小段一脸疑惑的问道:“听指挥室说,不就是租客房东闹纠纷嘛,怎么搞得这么严重,都动刀了?”
对这场群访事件,余安生也有些疑惑,前面也听过一点长租公寓的新闻,知道这种公司就是从房东那里收了房子,简单装修后租给年轻人,说起来就是个“二房东”的角色,怎么会搞得这么夸张?听说还涉及极其复杂的金融纠纷,对于余安生来说就是天方夜谭,完全搞不懂其中的来龙去脉。
但他不清楚,不代表没有人清楚,旁边的公惠公司总经理、“商业巨子”陈忠嘿嘿一笑:“这当然严重了,完全是暴利,里面相当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和美国次贷危机一样的套路,要人命的……”
车里几个人顿时竖起耳朵听陈总经理摆龙门阵,按他的说法,今天这闹得惊天动地的群体事件,和这段时间在全国各地不断涌现的长租公寓“暴雷事件”一样,都是一样的套路:
这个“骗局”的起点是望州市一家叫“城城公寓”的长租公寓平台,这家公司虽然创建才几年,但恰好遇上了全国长租公寓平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机遇期”,这家“本土企业”也凭着这种“先进”的模式,迅速成为望州第一的长租公寓平台,甚至做到了全省第一,可最近,在资金流出现问题后,城城公寓也开始玩起了金蝉脱壳,他们一边骗房东解约可以清租客,一边骗租客房东解约了也能继续住,偷偷将矛盾转移给租客和房东。
可惜两边都是空头支票,没有一张可以兑现,房东*突然发现收不到租金,而这边租客开始发现自己向长租公司交的钱、向平台借的租金贷都不见了踪影,租金并没有交到房东的手上。
一边是房东要收回房子,一边是租户拒绝搬走,于是房主与租户的矛盾冲突骤然升级,因为公司无法按时支付房东的租金,房东收不到钱就开始收回自己的房子,于是有房东卸门换锁、强行赶走租户。
而这些在长租公司的租客更是委曲,自己已经交了一年房租,凭什么还没到期就要搬走?
而始作俑者的城城公寓早就破产跑路,租客们和房东都找不到公司,他们两方斗了好几天,而现实总是租客斗不赢房东,交了房租却被房东赶出门的租客发现这甚至还不是最坏的结局,更糟糕的是他们还得继续还“租金贷”,否则将影响个人征信。
一边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现实,一边是网络上无力偿还的“租金贷”,这些被骗的年轻人们穷途末路,无处申述,怎么可能不出事。
而这南江帝景刚好有整个一栋公寓楼都是被这城城公寓给包下,做成了长租公寓,租客集中,都是附近刚毕业的大学生,有共同背景,组织力强,这些租客被清出后,瞬即就抱成一团,团结一心,在南江帝景这边闹起事来,就有了今天的一幕。
“这里面其实还很复杂,套路阴险……这前面怎么这么堵了?”
陈忠刚讲了个开头,还没涉及其中的金融手法,一抬头,突然发现警车被堵在了半路上,赶紧停了下来。
余安生也探出头往前张望,这出事的鸿祥路离红星社区平时就十分钟不到的车程,可这路却被闹访人群堵的厉害,车队开了近半小时,一路堵堵停停,他干脆一挥手,招呼所有人提前两个街口下车,全体小跑着赶到现场。
闹事的现场就在眼前了。
快到位置时,余安生远远就听见一片喧闹,一看沸腾的正中心,所里的兄弟们早已经到了,正奋力在现场维持秩序。
而闹事人群乌泱泱一大片,像一团蔓延的火苗,缓缓沿着主干道往前移动,五里牌所的那点警力洒进去,就像油锅里的一点水星子,滋的一声就消失不见了。
余安生挤过人群往前凑了凑,抓过在外围现场维持秩序的熟人——五里牌派出所民警吕铁铜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什么情况?差点出人命了!那女的还拿刀举着呢!脖子上一条血印子,我都看到了,一直嚎叫着要回房子,没房子就拼命,现在还在那闹呢。”
余安生往前望了望:“这事我知道,视频到处在传了,领导呢?”
吕铁铜往后一指:“分局领导还没到,老党和韩所在,韩所前面多说了两句,差点挨了打,老党把他劝后面去了,喏,在那指挥呢。”
余安生一回头,原本视频里和人群对峙的韩浩因为年轻气盛,说话太强硬激发了矛盾,被老党劝到后面指挥去了,此时正在外围组织所里的民警辅警拉扯警戒带,设立警戒区,协同交警疏导后面拥堵的车流,疏散旁边围观的群众。
“那党叔呢?”
“就在人群里面,估计都被围住了,你赶紧过去把他救出来吧,不然我怕他都要挨打!”
余安生闻言赶紧往前面找去,可此时现场一片沸腾,他从外围根本看不见党禹材的人,赶紧站上旁边绿化带的水泥墩,他一抬头张望,才找被闹事租客们团团围住的老党,此时正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一张嘴对几十张嘴,有理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