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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老刘进执法办案区后,余安生只觉得手脚冰凉,老实巴交的社区工作者最后还在握着他的手连声称谢,余安生讪讪的抽回手,嘴唇微张,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却又说不出口,心里只想刘毅家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敲诈勒索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规定,敲诈勒索罪数额认定标准如下:(一)、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较大”,以二千元至五千元为起点……
刘毅这一周零零碎碎已经收了不下五千元了,铁板钉钉的“数额较大”,这利用随手拍APP的规则进行敲诈,是新类型诈骗,有示范效用,法院要做个典型案例出来,肯定会从严裁判,到时即使有自首情节,说不定还是会判实刑……
而此时身陷囹圄的刘毅还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仍对未来抱有无知的希望……
余安生不敢往下想,他看着眼前执法办案区的铁门渐渐关闭,刘毅在门缝间向他挥手致意,到最后都还在希望余安生能法外开恩。
可惜,这不是一名小小警察所能决定的。
这是个本性不坏的老实人,社工的三千工资,在望州这样一个房价均价早就过两万的城市养不活两个孩子,刘毅早就被生活压弯了腰,余安生不止一次看到过他在深夜埋头捡废品的样子,要是之前他听从了余安生的建议,去了物业公司多好……
但古话常说“不以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余安生心想执法者就是如此,依法执法只是简单几个字,真做到却要摒弃私心杂念,七情六欲,整个人超脱物外人情,才能对这样一幕做到无动于衷。
余安生木然的站在铁门外想着这一切,身后王辉在叫他,他暗暗思忖:算了算了,人生没有如果,这本就是刘毅自己动了歪脑筋,拿了不该拿的钱,这样的结局没人能责怪自己,自己只是真正的依法执法而已……
再说了,早上社区的陈志达也到了警务室,当时对着蹲在地上的刘毅,他是一句好言安抚都没有,直接按范骰的指示,让刘毅补签好辞职书,就交代了两句,便让余安生他们把人给送派出所来了。
现下没人要救这位曾经的老社工,接下来可以预见刘毅的未来几年将在看守所、法庭、甚至是监牢的高墙中度过……
但他们社区领导都没说什么,自己一个执法者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余安生往外走了两步,脚步却又迈不开来,他眼前又一次划过刘毅捡废纸时那佝偻的背,他一咬牙,还是转身来到执法办案区的铁门外,大拇指往指纹锁上一摁,按开铁门,走进办案中队的讯问室,当着目瞪口呆的办案民警李俊的面,对已经坐在铁椅子上的刘毅一点头:“打扰一下……刘哥,你把你家里的地址抄我一下,家里还有几口人在?”
刘毅不知道余安生想干什么,但还是本能的接过他递来的纸条,在上面写了起来,旁边李俊一脸无奈的问道:“余大室长,你准备干什么啊,这样不好吧?”
余安生却只是一脸沉静的回答道:“没干什么违法的事,毕竟和老刘同事一场,他本性不坏,我想替他推荐个好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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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警车上,余安生大汗淋漓,旁边王辉等了他十几分钟了,案子和人移出去后,他却又折回去,不知道干什么,余安生没时间解释,拿过那张纸条,往前面一指:“去北区杨甫村……”
“去那干嘛啊?抓同案犯?”
余安生摇了摇头,苦涩一笑:“不,慰问嫌疑人去。”
“嫌疑人?”
王辉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办案民警慰问受害人倒不奇怪,慰问违法嫌疑人倒是头一遭,但眼前这位主可不是常人,王辉也没二话,发动警车,就往北城区驶去。
刘毅的家里和预想中的一样贫寒,妻子早就下岗在家,余安生说明来意,刘妻前面签刑拘通知书时就知道了刘毅被刑拘的事,这下更是哭的稀里哗啦,余安生安慰了两句,还是希望刘家能够请个好点的律师,早点办取保,把人接回来,这样刘毅起码也能少受点苦。
可刘毅妻子叫周洁红,就是老实巴交的普通家庭妇女,此时听余安生说完,只是一摇头,咬着牙骂了起来,说家里这情况了,哪里还有钱请律师,余安生心里也不好受,他本想说帮忙推荐一下,可现在刘家几千块都难拿出,刘妻还在埋怨刘毅好端端的把工作弄没了,是又苦又气,根本不想再为这个杀千刀的花大钱,他只能呐呐把带来的水果牛奶放在地上,就退了出去。
回到车上,王辉问他现在怎么办,余安生摇了摇头,这事不好办,刘家虽然困难,但还没到符合法律援助的程度,可要请律师,又哪有免费的刑辩律师能推荐。
“安生哥,我看你也别折腾了,这你也办过不少案子了,哪有抓坏人的警察替嫌疑人找律师的。你啊,就是心肠太好,总替别人着想,我看这事就算了,这人再苦再难也不是违法的理由,你都已经尽力了,就算了呗。”
王辉说的这番话又何尝不是实情,余安生也无法反驳,只沉着脸不说话。
见这位顶头上司没反对,王辉一边按下玻璃,把手里的烟头扔出去,一边扭动钥匙,发动警车,同时投来询问的目光:“那现在……我们回去?”
如果只是一般的违法犯罪分子,他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甚至这样同情的心态都难有,但刘毅不一样,毕竟也算是半个同事一场,又是被自己亲手办的案子牵出来的,等于是自己抓的,现在就这么看着一个家被毁,他还是于心难安。
可自己能力有限,目前能帮的也没有,只能默认答道:“也没办法了,先回去吧。”
两人刚回警务室,车还没停好,就看见值班室屋里钻出一人,西装笔挺,大背头梳着,油光瓦亮,一副社会老板的气派,咧着嘴站在门口等着两人。余安生一见他,径直蹦下车,上去就一个熊抱。
“陈总经理好!”
这来人便是当上了红星社区公惠物业公司总经理的陈忠,他往余安生肩上锤上一拳:“我们两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什么总经理的,你永远是我兄弟!再说了,没你,我还当不上这位置呢。”
“那是,别啰嗦,新官上任,这中午你请吃饭。”
“必须的!”
屋里值班的汪袅、小段,还有停好车的王辉此时也走了过来,几人一番唏嘘感叹,都说这陈忠换下制服,穿上西装,看起来倒是人模狗样,现在手里也是几十号人的大老板了,都说以后“苟富贵勿相忘”,一番吹捧闲扯,热闹非凡。
“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
“主要是看看老领导……”
余安生笑着指着他说:“少来,我想起了,今天陈书记要找你开会,聊保安队招聘的事,走,我们过去?”
两人告别众人,到楼上陈志达的办公室敲门进去,余安生先汇报老刘的情况,说案子已经移到所里,还在收集证据,估计很快就移送检察院公诉,这种利用随手拍APP举报违停非法获利的行为是整个湘南省首例,估计会做成一个典型案例,刘毅的前景不容乐观……
余安生絮絮叨叨的说的详细,陈志达却全程锁眉,最后只是一挥手,表示知道了,说了这样一个同志的腐化很让人痛心,之后必须做好社区干部的警示教育云云之类的官话,没有对刘毅的个人境遇要伸出援手的样子。
话题很快就回到了公惠居民服务公司的保安管理与招聘的问题上来,陈志达点了点桌子:“今天主要还是研究我们物业公司的保安队今后怎么管理,如何为社区安防做出贡献。”
他开完头,就把话头交给旁边的总经理陈忠,在其位谋其职,陈忠到了这个位置上,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完全打开,说话做事都透着点一马当先的味道,此时也当仁不让,双手虚握,仰头大谈起来,完全不是以前那个跟在余安生身后亦步亦趋的小辅警。
“昨天我在范书记那里也汇报过了,我们小区的情况复杂,市场小,本就难稳定,而且按范书记意思,我们公司要以附近的家政服务市场为目标,打开局面,开疆扩土,所以我们这物业公司的保安队不只是立足于我们一个社区,要把队伍拉起来,做大做强,必须得精兵强将,目前我们只招聘到大概十余名合格的保安队员,接下来还要扩大规模……”
陈忠侃侃而谈了十几分钟,陈志达一边点头一边附议,余安生的位置反而有点尴尬,说起来他还是主管安防的社区副主任,可到目前,就这个话题,他还没发表过任何看法。
陈志达注意到余安生的沉默,他一转头,略带调侃的问:“我们余主任怎么不说说看,以后这保安队就是你手底下的兵,都是属于你管辖,你这个警务室室长手底下可有几十号人了,到时比你们所长都威风……”
被调侃的余安生还没回话,陈忠倒先点了点头:“对对!我们保安队最重要的是服从各位领导的指导,余室长是我的老领导,当然听从我们余室长指挥,以后我们保安队也会在警务室领导下工作。”
见避无可避,陈忠接话又接的热情,余安生却只是摆了摆手:“书记、陈经理千万别这么说,我们警务室说起来,也只是指导部门,具体管理还是由公司的保安队长负责,特别的具体执勤实务上,我们公安不方便插手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