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送走老人,余安生五味陈杂,转头见党禹材为自己也忙了一上午,感激的叫了一声。
“党哥……”
余安生还没说完,党禹材就看穿他的心思,弯着眼睛道:“没事,人已经送走了,哈哈,现在这环境做事是这么难,但这动不动就要在公安机关门口打地铺的倒也少见……”
余安生苦笑道:“党哥您是没看到现场,那老人在银行为了给骗子送钱,撒泼打滚,什么都肯来了。”
党禹材略微仰头,眨了眨眼,露出思考的神情道:“这个民生银行是我的片区,我前面才知道老人家还是以前一钢厂退下的妇女主任,也难怪这么难对付,刚刚老人情绪不稳定,也不知道会不会撤销投诉,实在不行,只能晚点去他们社区走一下,看能不能帮上忙,争取让老太把对你这投诉给撤了……”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余安生赶紧向老党道歉,他自己是办案中队的民警,人家老党一个社区中队的中队长,权责不同,又不是一个中队的,能主动帮忙了事已经欠了人情了,这让余安生心里很过意不去。
老党拍了拍他肩膀,脸上有想说的,可碍于同事间关系,憋了下,还是放弃了。
“党哥,你有什么直说就是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成熟?很幼稚?”
“当警察是门手艺活,一万个警察一万种活法,只要执法公正,没有私心,那就没什么高低贵贱,成熟幼稚的。”
看出余安生此时的心情低落,老党只是随便说了两句,就把话题岔开了:“对了,今天所里要来新教导员,听说还是一个美女?”
余安生没什么心情关心领导的人事调动,但他也早听说市局政治处要下来一个机关干部到基层,但没想到会下到自己所里来,这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他还有一堆情况说明、信访回复要写,再谢了谢老党就走开了。他本想回去休息,可想到投诉就心烦,干脆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里的模板,准备将昨晚的整个经过敲打出来。
刚写了个开头,走廊里的集合铃声突然大作,随即就是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所里的民警瞬间都动了起来,十几号人往大门口涌去,等余安生站起身,望向窗外,只见在队的民警都已在国旗下整列站队,所长姜海生、副所长韩浩正在梳理队伍,严阵以待,一看就是有大事发生!
他快跑起来,赶紧钻到了队伍的最后一排,这时一辆挂着南03003车牌的帕萨特驶进了五里牌派出所的大门,后面紧跟着另外两台警车。迎接等待的队伍在韩浩的指挥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姜海生赶紧上前拉开车门,一名身着白色衬衣的三级警监走下帕萨特,居然是市局陈副局长,他笑容灿烂,对着众人笑道:“今天我给你们五里牌派出所送凤凰来了!”
他话音未落,一名身穿戴着一司肩章的女警官从后座下来,其时朝阳初升,众人迎着日光列队。那女警官披着金灿灿的阳光,向众人立正站好,抬手敬礼。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时间却都仿佛有瞬间的凝固。
旁边的陈局长向众人朗声道:“我向各位介绍一下,根据上级指派,调任易寒同志任你们五里牌派出所教导员,这可是我们全局第一位女教导员,来之前,万市长特意嘱咐我,要求你们分局全力支持易教工作,树立我们望州市公安局的一块金字招牌,先进典型!这可是我们全局的金凤凰,大明星!还有一个喜事宣布……既然委派易寒来你们所,也是为了把五里牌打造成省级示范所,等下具体的方案由政治部的同志向各位传达……先让易教介绍一下自己吧。”
“大家好,我叫易寒,以后请多多指教。”,
简单自我介绍两句后,易寒侧着头,伸出一双雪藕般的玉臂,同列队的今后同事一一握手。她眼睛明亮,一笑起来就像湖面荡起了金光。很快就走到了余安生面前。
面对一脸疲容的余安生,原本圆滑顺畅的握手过程却出现了迟疑,一直保持的恰当笑容的易寒脸上瞬时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余安生也是一愣,他只觉得眼前这女神般的新教导员莫名眼熟。
“你是……余安生?!”
余安生没想到这位曾经的老同学第一时间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回以微笑道:“对,易寒……教导员,你好,好久不见。”
旁边的姜海生见两人认识,投来了好奇目光,易寒马上恢复了她脸上常见的浅浅笑容,简单向众人介绍了一下:原来她和余安生是警校的同班同学,还是同批通过招考,进入望州分局的同届新警,只是之后就没了联系,没想到现在又到了一个集体里,算是非常有缘了。
这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一笔带过,易寒马上转向下一名同事,余安生心里却翻起云涌的情绪。
这位神采奕奕的女警官曾经是自己的警校同班同学,可现在两人发展天差地别,人家已经副科实职,自己却还在基层的泥坑里滚打,因为投诉写情况说明,望着光彩照人的易寒,余安生心里难免的涌起一丝酸楚。
短暂客气的见面会很快结束,陈局长还要同新班子开党委会,布置分工,几位领导到楼上会议室去了,剩下的民警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去,回到手头的案卷琐事之中。
除了刚刚的那流露出的一丝惊讶,易寒与余安生的世界又再无交集。他不由的苦笑一下,这才是真实的人生,曾经同学又怎么样?人家可是局长口里的金凤凰,26岁的副科实职,自己的人生早就尘埃落定,一辈子就是个小民警而已。
余安生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不该有的比较,回去写完了昨晚警情的情况说明,将案卷归了档,刚准备回宿舍躺躺,却又看到微信工作群里发了集合的通知,说是要开全体民警会议。
所里众人放下手头事情,各自叼着烟,提着水杯往三楼大会议室走去,余安生刚站起身,眼前却突然就是一黑,好不容易扶住桌子站好,想来自己熬了一个通宵,早就筋疲力尽,这下差点低血糖晕倒。
看来也就是领导开完小会,新班子准备同所里民警见个面,向众人宣布一下分工而已,估计这会也没什么大事,跟自己这个小民警就更没关系,余安生就准备请个假不参加了,回宿舍赶紧去睡下。
他拿出手机,今天早上刚被姜所长挂了电话,这时不好触他霉头,只能拨通副所长韩浩的号码,他说了下理由,确实太辛苦了,昨天值了一通宵的班,全是警情,都没合过眼。本以为平时还算好说话的韩浩会一口答应,却没想到那头韩浩的语气十分古怪。
“你还是上来一趟吧……”
“不是,浩所,我真的快顶不住了,刚刚头晕目眩的,我都怕突然猝倒……”
话说到这个份上,又不是什么重要会议,搁平时领导早就答应了,可韩浩语气意外的坚持,他那边声音有些沉闷,带着一丝压抑的情绪说道:“你必须上来,今天这个会议与你有关,要宣布对你的一些安排。”
余安生心里猛然一动:这什么意思?对我的安排?可听刚刚韩浩的语气,好像要处分人似的?难道是因为昨晚的投诉?不至于啊,就是一个投诉而已,可……
挂断电话后,余安生还站在原地,他不住回想刚刚短短几句话,心里面是直打鼓,他预感这次会议对自己不是什么好事。可这也激起了他的抗争斗志,越是黑云压城,他就越是触底反弹,暗暗打定主意,要是等下真因为昨晚的警情就处分自己,那在会上怎么也得抗争下,给自己出口气!
…………
带着这样的复杂心情,余安生往楼上走去,五里牌派出所是一栋几十年的三层老楼了,陈旧逼仄,在这地价飞涨、日新月异的五里牌街道里。早就被新建的高楼重重围住,一天里少有晒到日头的时候,地上总是污渍渍,所长姜海生新上任时就想一扫沉疴,对门面上这种关系老百姓切身感受的事特别上心,第一次开会就定了不少规矩:全所周一大扫除,划分公共卫生区,还每日检查之类的。本想把这所部大楼收拾的亮堂洁净一点,群众来办事显得宽心,领导下来也好看一点。
可花了大功夫整完,隔壁工地打桩机一震,这边水泥地上就又抖擞一地白灰,老姜这才认清形势,知道这个所部大楼就和它那错综复杂、警情不断的辖区环境一样,就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在建工地”——想要廓清寰宇,长治久安,还需要找到更有效率的方式方法。
余安生拾阶而上,还没到三楼,就听见头上韩浩的声音传来,正嘀嘀咕咕说了什么,接着听到另一个人喉咙一动,啐了一口唾沫,看来是刚开完党委会,两位领导正借着开大会前的空档在阳台上抽口烟。
“……咹,刚刚送陈局走时,老陈还在说这次我们报省级示范所是郝市长定的,还要配套建新队部,要我明天就到市里接洽,可真会算时候,那惹事精今天就给我惹了个大事,人家市信访局大清早就将那老人下跪视频转给了我,要我今天之内就给答复,你说我还有什么脸去市里找人家要政策?要支持?真的是讨嫌……”
姜海生说的咬牙切齿,完全没想到正被楼下那“惹事精”听了个正着。
旁边韩浩附和的批评了余安生两句,话锋一转,又说道:“蒋所,这确实也不怪余安生,他这投诉挨的虽然不是时候,但情有可原,要么就这次把他送出去吧……”他话刚起了头,却听见下面有人上楼,往下一眼扫去,没想正是两人口中的惹事精上来了。
余安生脸色铁青,最后韩浩“把他送出去”几个字听的是清清楚楚,送出去?送去哪里?要把自己送出去?
心里扑通一下,脚下更是一愣,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踏上三楼台阶,此时正对上两人略带错愕的目光,他本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偷听领导聊天,但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没那心思,何必还多余解释,弄巧成拙呢。
姜海生倒更无所谓,他脸上的尴尬只有一瞬,也不多说什么,鼻孔一抬,转身进了会议室。倒是副所长韩浩迎了过来,略显无奈的一笑:“那个……安生啊,我刚好想在会前找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