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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桥北市场又时不时出现一名举着“高价收二手车”纸牌的年轻人,穿的灰扑扑,脸上胡渣邋遢,看起来就是混的一般的二手车贩子,只是这车贩子偶尔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闪过一丝锐利目光,紧紧锁住不远处的一名佝偻老人。
这车贩子便是余安生。
在这边,他已经守了些日子了,可苗凤山父亲的轨迹来来回回也就是从南城区的各个陋巷旧街收回废旧电器、纸盒纸板,再背回桥北市场的废品站,来来回回的一天好几趟,中间就在桥北市场旁的一个最便宜的面点店买个馒头凑合一顿,有时翻垃圾桶还能省一顿,晚上就和那几个老乡一起回桥底找个空地睡觉,活的浑浑噩噩,这工打的远不如他在老家务农的日子。
余安生偷偷记录与老人接触过的所有人,可这些天下来,除开那些卖废品的,总共才不超过五个人。老人的生活却毫无波澜,仍看不出有苗凤山出现的可能,他是越看越心急。
这天又在一无所获的蹲守后,老人中午不知从哪里捡了半瓶啤酒,喝完后就美滋滋的回桥洞里睡觉去了,余安生站在路边,看着不远处地上那一卷烂棉被捂着的老汉,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正犹豫这蹲守什么时候是个头的时候,余安生耳边传来刹车的摩擦声,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有车停在身旁,果然一个女声问道:“帅哥,收车啵?”
“不收,不收。”
余安生头都懒得回,就随口答应了一下,挥手就要那人走开,可没想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又把车窗摇下一些,这下声音清晰多了。
“真的不收?”
“你这人……!”
余安生心下正烦躁,被这人一纠缠,回过头刚想赶她走,可一转身,整个人却定住了。
他面前正停着一台白色宝马,驾驶位的玻璃缓缓摇下,前女友朱槿正笑吟吟的望着他。
“真的是你啊!我前几天路过就觉得路旁有个人和你很像,”
“你……”
余安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也试想过太多和前女友相逢的一幕,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今天这个时候、这个状态。他脑袋嗡嗡乱成一团,第一个冒上来的想法是早上出门该起码刮下胡子,此时只能看似随意的把头发往后面捋了一把。
“你怎么在这?”
这话问的既没营养也没意义,却是余安生此时唯一想到的回答,朱槿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这几天刚好去南城区法院办案,不正路过么,前几天就看到你了,当时还以为看错了,这今天特意留意一下,居然真是你,对了,你现在……是不是有事?那我先走,晚点联系。”
朱槿狡黠的转了转眼睛,估计是看出余安生这番装扮是有什么任务,也不好多逗留,便挥了挥手,轻踩油门,这辆宝马5系发出轻吼,一溜烟开远了。
余安生有些惆怅,他想象过太多次重逢的场景,每一幕里两人都是一副愁肠郁结,百折千回的模样,哪会想到现实中的她竟如此自然随意,甚至还能嘴角带笑的同自己打招呼。
她怎么能这么轻松?那些日子就说放下就放下了?
还有,那台车也是新买的吧,看来朱槿今年创收又上了一个新台阶,难怪也没心思和自己翻以前那些旧账,搞来搞去,最后就自己还在这原地踏步,犹豫纠结?
心思被带乱,余安生好不容易才定了定神,继续守着前面天桥下缩成一团的背影,他今天情绪特别不稳,暗暗恼怒眼前这苗凤山父亲,真恨不得上去一把揪住他脖子,厉声喝问他那杀千刀的儿子到底在哪。
余安生不断提醒自己,现在只能有一个想法,一切都为了替父报仇!
忍耐,一定要忍耐,苗凤山说不定就在某处张望着。
可惜等到黄昏降下,眼前的老头还是一动不动,看情况今天是不会出门收废品去了,这一觉要睡到晚上,余安生跺了跺站麻了的脚,旁边接班盯梢的“手机贴膜小伙”已经来了,小伙子暗暗示意了几下,余安生不甘心的摘下收二手车的牌子,离开了这目标。
又是毫无所获的一天,他本想去所里登系统再核一遍苗老头的信息,这时易寒的电话来了,他强打精神接起女友的电话,这段时间为了不让她担心,余安生一直瞒着调查的事,只说家里有事,怕当面瞒不过,甚至干脆就没回去睡,借口社区这边有事加班,直接就睡在社区警务室了,熬了几天易寒一直都没细问,但今天这个电话过来,易寒的语气却显得陌生,看来可能是瞒不住了:“你在哪里?”
余安生心叫不好,但语气还是放的特别软绵,一接通就试着反客为主的反问:“哎,没干嘛啊,在有事,小宝贝,你在干嘛呢?”
“我在问你。”
余安生饶了饶头,眼下车流滚滚,尘土飞扬,他站在桥北市场的天桥下独自追凶,满腹辛酸无人可说,只能打了个马虎眼:“啊,我……我在走访呢,社区这边要搞节前的安保清扫行动,今晚可能又回不来……”
那边易寒语气骤厉:“今天你年休假的请假批复都下来了,分局那边给你批了七天假,而且老姜和我说,你这几天就根本没上班,你告诉我,你这几天到底在干什么?!”
余安生一愣,眼下是彻底瞒不住,但这事本就是他的个人秘辛,不想把任何人牵涉进来,他咬了咬牙,还是回答:“我这几天真的有事……”
“你有事可以,请假也正常,但你到底有什么事可以连家都不回?”
“家”这个词让余安生的心里一阵酸楚,他抬眼看了看,眼下夕阳时分,天桥上无数人来往穿行,脚步急促,万千身影都涌向各自的归宿,他也好想回那个和易寒临时合租的温暖小屋,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只能咬咬牙,解释说自己真有急事,现在还不方便吐露情形,希望女友能够理解一下。
面对余安生支支吾吾的解释,易寒满腹狐疑,心里一肚子气愤,连珠炮般发问有什么急事是连女朋友都不能吐露的,甚至连在哪都不能说?
而余安生只是苦笑咬牙,逼的急了,易寒吐出一句话来:“那老党手术完你也没去看?”
余安生骤然大惊,老党做手术了?肝癌手术?现在怎么样?
太多问题堆积,余安生只是忙问道:“他……他什么时候做的手术,我怎么都不知道?人怎么样了!?”
“你知道老党不喜欢麻烦人,手术一直瞒着所里同事,还是最近做完后成功了才说出来的,今晚我准备去看他,你来不来?”
“好,那就今晚……。”
这下余安生管不了保密的事了,连连点头,刚想约具体时间,此时手机屏幕一震,只见一个令他思绪万千的号码插了进来,赫然是早上刚见过面的前女友朱槿。
“我这边有急事,先挂了……”
“欸?……”
未免追问,余安生匆忙挂断和易寒的通话,接起朱槿的电话来,那边的声音还是清丽的无比熟悉,他心里一阵忙乱,不知道她这个时间打过来干什么。
“你在干嘛?”
余安生心里苦笑,怎么现在自己突然间就炙手可热起来了,各个都急着找自己似的,连消失这么久的前女友都找上门来。
“没……有点事,你有什么事吗?”
那边朱槿笑了笑,声音有些婉转:“我想请你吃饭。”
换几个月之前,余安生会忙不迭的答应下来,甚至会马上精心打扮,狂喜赴宴,即使知道两人并不会有长远的以后,但那么多年的辗转反侧,那无数的日夜厮守,让他怎么会错过任何一个重温旧日的机会。
可现在不行,真的不行了。
他已经有了易寒,有了女朋友,即使只是普通的一餐便饭,他也不该和前女友有瓜葛,更何况现在那改变了自己一生的旧日迷案总算有了一丝线索,他哪有心情赴宴?
于是,余安生只沉默一瞬,便回答道:“算了吧,我有事。”
那边朱槿却很有自信的回答:“不,今天这顿饭你必须来,你也肯定会来……”
她肯定而又决然的语气让余安生有些哑然失笑,这姑娘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余安生么,她真以为在自己心底的地位就那么不可撼动么,怎么这么肯定自己就一定会去和她见面?
“你可能对我还有些误会,我现在真有事,我不会……”
就当余安生刚准备把话挑明时,朱槿只是一句话就让他愣在原地。
“樊阿姨过来了,她好像有事想找你。”
“阿姨……我妈!?”
余安生在短暂的震惊后,马上反应过来,虽然他和母亲很多年前就因为读警校的事闹翻,甚至断绝了往来,但他知道母亲还是一直偷偷关注着自己,更是通过旁人掌握了自己的不少情况,乃至余安生后面和朱槿处对象,考公务员入警,这一切老太太都默默关心着。
只是这位在丈夫牺牲后,独自包鱼塘、打工种地,千辛万苦将儿子拉扯的老太太性格太过刚烈倔强,说了不准余安生入警就是绝对不准,一心不愿儿子也走父亲的老路,两人闹翻后就再没往来,连儿子逢年过节的问候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一心要余安生辞职才肯认这个儿子。
“我……我妈怎么今天过来了?和你在一起?”
朱槿那边压低了声音:“对,阿姨现在和我在一起,准备吃饭,我看她今天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在问你的情况,估计有什么事想找你,但又不好开口,我就打电话给你了,毕竟是你妈,能合好还是合好吧,今天刚好是个见面说话的机会。”
之前从警校指导员那得知儿子大学时就谈了个女朋友,老太太还挺担心,过了好几年,才偷偷摸摸假装法律咨询的名义到朱槿律所去考察她,当时虽然肉疼一次几百的咨询费,但老太太还是跑了几趟,最后才被朱槿看穿。
没成想自己这不听话的儿子眼光却不错,余母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准儿媳”,而朱槿更是兰心慧质,口灿莲花的几句话就把余安生母亲给拉拢了,两人便有了联系,朱槿之后更是一心想弥补余安生和余母之间的隔阂,几次试着从中撮合,虽然让两母子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可还是差了点时间,更没想到最后她自己都和余安生分了手,这事就过去了。
可今日重提,余安生心里一乱,不知道母亲怎么今天来望州了,难道也是冲着苗凤山来的?!
既然如此,他一激动,便赶紧回复:“那你发位置,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