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凤寻漫不经心道:“当然是找人,陛下这一心守身如玉的,臣身为代宗正寺卿,总不能眼看着西楚皇嗣断绝,让陛下身后连个香火祭祀都没有。”
凌寒愣了一下,道:“你想从牒册里找幸存的芈姓族人?”
皇权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很少有全身而退的,西楚皇室子嗣稀少并不是从“西京二月红”一案后才形成,事实上在之前,西楚皇室里能活到成年的皇子就并不多,活到成年后,又要面临残酷的皇位之争,别看西楚设立了四个拥有继承权的王爵之位,但事实上,这四个王爵从来没有满额过,最多的一次也不过是三王并立而已。成皇帝在位时,就只有凌寒这一个韩王,而到了凌寒当皇帝,便只有一个晋王,这晋王还是被他硬塞的,不然,局面更惨淡。
所以凌寒对于顾凤寻试图从牒册中寻找芈姓族人并不看好,但凡还有一个活着的,早该被叔父找回来了。真想寻到有血脉关系的,还不如去楚国找更容易些,西楚恐怕是没有了。
顾凤寻笑了笑,道:“臣并不是一定要找出个人来,但陛下该明白,天下大势已注定是合为一处的,而西楚眼下,不缺钱粮,不缺能臣,不缺干将,不缺悍卒,却只缺一个继承人。”
一个继承人,看着好像没什么用处,却代表了一个王朝的延续,一个能平稳过度的王朝,才能使君臣一心的去争夺天下,否则,这天下夺来了,又能维持几年?难道要眼睁睁着自己为之付出所有的王朝,因为没有继承人而又面临崩溃?若是如此,那当初为何要去争?
所以西楚群臣明明没有一个是蠢的,明知道凌寒不想与秦联姻,偏偏却想不出别的法子来解决问题,为什么?不是他们没有别的法子,而是只有秦国公主,是凌寒不能轻易拒绝的。不管秦国公主是人是鬼,只要她能让西楚拥有一个继承人,那就值得西楚臣子们去争取。
表面上看,是凌寒退了一步,让秦国主动提出了联姻,还推出了晋王来作为联姻人选,而实际上,也是西楚臣子们退了一步,用晋王联姻当然不行,反正不管凌寒怎么想,先把秦国公主骗过来,等人来了,该怎么做,就值得再商榷了。
凌寒将顾凤寻的话琢磨了几回,乐呵呵的捅了捅他,弯眼笑道:“怪不得你要翻这个呢,顾卿,吃味儿了啊,朕就说呢,国宴上你一反常态,那么的不赏脸,削得秦国公主都快没脸见人,也吓得朕那些臣子们不敢吭声。”
西楚臣子打的什么主意,他也瞧明白了几分,国宴上愣是一个人都没敢帮着秦国公主出声,可不是被顾凤寻那几句“玩笑话”给吓着了,那时候要是有人敢出声,赶明儿个,满西京就会疯传他成了秦国公主的入幕之宾,那乐子才大了呢。
顾凤寻白了他一眼,继续翻名录,口中道:“总之,陛下需要一个继承人,能找到最好,找不到,编也要编一个出来,摆出来当个吉祥物,顺带也能警告一下晋王。”
连国宴都不出席,晋王哪儿来的胆子,哼!不给凌寒脸面的人,也不必替他留着面子了,年少不是妄为的借口,真当谁欠了他的。
凌寒全身上下暖洋洋的,眉开眼笑道:“原来顾卿是为了替朕出气才这么上心的,依朕说,也不必在这上头寻来寻去了,朕瞧着子川就挺好,要不是你上回拒了,朕早就将他封王了。”
顾凤寻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儿,又翻过一页名录,突然手一顿。
凌寒知他必有发现,便探头去看,却见那一页上记载着的是他曾祖父一个同辈堂兄弟的名字。要是没记错的话,他这位曾叔祖就是以谋逆之罪被处死的,还牵连到他的子孙,这一支芈姓皇族都没有活下来的人。
“有什么不对?你该不会是想从这里头挑个人来冒充吧。”
顾凤寻点头道:“有何不可?我听宗正寺里的老人说,成皇帝初登位时,还有人曾冒充这一支的幸存族人,只是后来宗正寺查出破绽,才没教他冒认成功。”
既然曾经有人冒充过,就证明当初处决这一支族人时,肯定出过岔子,说不定真的有人逃出生天。哪怕没人逃出来,只要有这个可能,他就可以从中大作文章。
听他这么一说,凌寒就想了起来,道:“确实有这回事,朕还曾经见过那个冒充的人,长相上……倒真是有些芈姓族人的特点,要不是这样,他也不敢冒充……”顿了一下,他又道,“其实朕不觉得他是冒充的,虽然当时那个人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但是朕看他总有几分亲切感,血脉之间,大抵是有所感应的吧。”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当时凌寒年纪也小,西楚才经历了“西京二月红”,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成皇帝那时候初登大位,立足未稳,加上还有他在楚国为质时中了暗算不能人道的风声传出来,这种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个芈姓族人,而且还是血脉极近的一支,一旦承认了他,可想而知会对当时的西楚造成怎样的动荡,指不定就又是一轮皇位争夺之战,以成皇帝当时的处境,胜算并不高,偏偏那个冒出来的芈姓族人,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再加上还有一个楚皇正虎视眈眈。
所以当时的宗正寺卿,也就是陶华平,果断的将那个冒出来的芈姓族人判定为冒充,大笔一挥,就想判个斩立决,还是成皇帝宅心仁厚,饶了那人的死罪,只将其一家子流放到西境苦役三十年。
凌寒就是在那一家人被流放的时候悄悄跑出韩王府看了一眼,结果那回出府毫不意外的他又遭到了刺杀,受伤不轻,是被苏如由拼了命救回来的。后来他卧床养伤一个多月,倒是把这件事渐渐给忘了,要不是顾凤寻提起,他还想不起来。
顾凤寻看了他一眼,道:“陛下倒是挺相信感应的。”
这话听着像嘲讽,其实是带了些心疼。凌寒哪里是相信什么感应,他只是对于血脉亲情过于渴望,西楚皇室这一支,真的是凋零的太过凄凉,那种举目天下,无处依靠,无一人可依恋的感觉,顾凤寻再懂不过,当年他被孟族除名时,就是这种感觉。而他甚至比凌寒还幸运一些,他虽被除族,可那些血脉亲人到底还活在这世上,而凌寒的血脉亲人,当时却死得精光,只剩下一个成皇帝。所以连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芈姓族人,他都忍不住甘冒风险要去偷看一眼,还觉得亲切。
不过话说回来,正是因为西楚皇室凋零得太凄惨,所以凌寒才能怀抱着这一点天真的念头去渴望血脉亲情,若真是兄弟成群,叔伯一堆,为了一个皇位你争我夺,你死我活,凌寒再见到芈姓之人,恐怕感应到的绝对不是什么亲切,而是厌恶痛恨吧。就像少年时的赵昊,对他那群兄弟一个个恨得要死。
凌寒低头算了一下时间,道:“虽然还不到三十年,但眼下正好有个秦楚联姻的名义,朕可以大赦,把那一家人从西境召回来。”
至于召回来之后,宗正寺要怎么确认那人真有芈姓皇族的血脉,就是顾凤寻的事了,他相信以顾凤寻的能力,肯定能办得利利落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