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玦手脚麻俐的泡好茶,送了上去,顺带悄悄打量了叶亚贤这位楚国令尹几眼。听说这位叶令尹已经四十了,不过保养得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面如冠玉,下巴上蓄着三寸神仙须,身着常服,一派的山中隐士清矍之相,完全不像是权倾朝野的楚国令尹。
“是你!”
叶亚贤没注意到白玦,倒是刘茂林一眼认出了他,当场跳了起来。
“姐夫,当时来下注的,就是这小子。”
叶亚贤先瞪了他一眼,瞪得刘茂林不敢再作声,这才将目光转过来,白玦就冲着他露齿一笑,神色恭敬道:“大人请喝茶。”
然后一转身,给沈碧空送上的却是白水一盏。
叶亚贤的目光也随之而至,沈碧空欠身一笑,道:“顾某身有顽疾,不沾茶酒。”
“顾公子保重身子。”叶亚贤抚了抚茶叶,略一沾唇,便将茶盏放下,“不知公子意欲何为?”
这话问得有些蠢,沈碧空挑眉,明显叶亚贤是没把他……没把他这个顾己千放在眼里,连多费点心思都不肯。
“若令尹是我,该当何为?”
如果是叶亚贤,他会生吞活剥了顾平。沈碧空的反问,几乎是带着讽刺的味道,叶亚贤就不该问他想干什么,而是问他怎么干,才能把顾平连骨带肉给吞得一干二净,而这其中,叶亚贤又准备站在哪个位置,才能顺带着也咬一口大块血肉,以满足他的贪婪。
叶亚贤立刻知道自己遇上聪明人了,他也一向自诩聪明,聪明人遇上聪明人,似乎就不用说得太多,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仿佛就已是心照不宣。
“顾氏……人才辈出啊……”
捋着神仙须,叶亚贤笑得意味深长,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人才他不知道,但宫中那个,绝对是讨好男人的绝世尤物,不搞定那位玉妃,他怎么会轻易张开血盆大口呢。
老狐狸!
沈碧空并不意外叶亚贤的缩头缩尾,此人要是胆量雄壮之辈,当年就不会被他坑得抱头逃出北秦。哪怕钻上了天,鼠辈永远都是鼠辈。
“屠郎中……呵呵……”沈碧空抿了一口白水,见叶亚贤虽然神情不变,但握着茶盏的手明显僵了一下,这才满意的扬起轻笑,“有一剂生子秘方,曾有人持万金来求,灵验无比……”
儿子和父亲,那位顾氏玉妃会选择谁?皇子与家主,顾氏一族又会放弃谁?
这一计,是在见过紫衣侯之后,沈碧空才想出来的,那种尸虫他是没有,早随着那把火一起烧光了。不过培养尸虫的草药,恰恰好,肌息丹里就有,只要善加利用,没有尸虫,他也可以用其他药物配合肌息丹,营造出怀孕的假象,唯一的区别,就是十月期满,自然流产,不会产下虫首人身的怪胎。
从一开始,沈碧空的目标就不在赌金上,他的目的,只是引出一个够分量献药的人而已,唯一意外的就是,他没想到宝通赌坊的后台是叶亚贤。
顾平不就仗着他是玉妃的亲爹,他倒要看看,当顾平被自己的亲族儿女出卖以谋取荣华富贵之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一招,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来真正的顾己千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呵呵……呵呵呵……”
叶亚贤的眼睛眯了起来,狭长的眸子里透出莫测的暗光,喉中传出低低的长笑。眼前的年轻人,当真令他刮目相看,这一计釜底抽薪,算计人心,狠辣歹毒,手段老道,竟不在他这千年老妖之下。
劲敌!
“顾公子年轻有为,想来必定志存高远啊!”
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之心,叶亚贤慎重了很多,如果顾己千有意出仕,当为他生平之劲敌,不可不慎。
“惭愧!”沈碧空掩唇轻咳一声,气息比之前稍弱,“我虽有奇志,可惜这身子却是不争气,正是应了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如今也只能好药好食的将养着,或还能多活几年,若是案牍劳形,世事纷扰,只怕连几个月都撑不过去。”
一句话,将叶亚贤隐隐升起的敌意消去,让这位叶令尹记起,眼前这个年轻人被剜了心去,能活着回来报仇已是奇迹,哪还能去想什么志向前程。
“可惜了……”放下茶盏,叶亚贤起身,拂一拂衣襟,“老夫兴尽,便不打扰公子休养,告辞!”
刘茂林从头至尾插不上话,准确的说,其实他压根儿就没听懂,见叶亚贤起身就走,他一脸懵逼的跟在后面。
“恕不远送!”
沈碧空欠了欠身,对白玦一抬下巴,童儿屁颠颠的去送客,然后顺手不着痕迹的将一张药方塞进了叶亚贤的袖中。
童儿送客未归,蔷薇架下,便又有不速之客,范九斤。
“你给那只黑心狐狸许了什么条件?”
范千户大人笑嘻嘻的,一屁股在叶亚贤之前的位子上坐下,也不嫌弃那剩下的半盏茶是喝过的,一口气灌下去,咂咂嘴,评价道:“苦了。”然后一飘眼刀,狐疑道,“长安伯府里的茶挺香的啊,顾平故意给你苦茶?”
那个蠢货有这样的心眼儿?范千户大人自顾自的又摇了摇头,顾平要是有这心眼儿,还能被耍得跟猴儿似的,分明是眼前这年轻人故意涮了叶亚贤吧,难为那从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老狐狸,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半盏。
沈碧空微微一笑,这苦茶是白玦的手笔吧,童儿有点小心眼儿,反正他喝的是白水,里头还掺了百花蜜,苦不苦的,跟他有什么干系。
“顾平倒了,顾家会推谁上位?”
没有正面回答范九斤,不过这里头的意思,却是一目了然。
范千户大人顿时惊叹了,就这么半盏茶的工夫,顾己千就说服了叶亚贤那个老狐狸?厉害!他最喜欢的厉害的年轻人了,因为他范千户大人就是一个厉害的年轻人,惺惺相惜嘛。
“顾氏除了你之外,一窝子的蠢货,谁上位都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范九斤忍不住深深的看了顾己千一眼,这段时间他把整个顾氏一族祖宗八辈儿都查了个遍,不论是本家旁支,全是平庸之徒,也就出了玉妃那么个美人儿和顾己千这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女人就算了,无非祸害一下男人,可顾己千却是真的可惜了,生生被自己的族人给毁了。
嗯,范千户大人说这话,大抵是觉得顾己千有心染指顾氏家主之位了。
沈碧空失笑,觉得范九斤实在是个有趣的人儿,心眼儿也多,虽然还没有到九曲十八弯的地步,但也称得上七窍玲珑了。其实,如果他有心扶持楚皇,借楚灭秦,那么成为顾氏家主,还真就是最好的一步棋,有宫中那位玉妃在,他完全可以借其势而步步谋算,可惜,仅他入楚都这短短时间,便已看清楚皇不是明主,要是自己再重新扶持一位楚皇,时日过久,他撑不到那时候,所以,这顾氏嘛,完全没有值得他图谋的地方。
“顾某无用之身,岂能担当重任,千户大人谬赞了。倒是大人见多识广,想来有所见教。”
范九斤眨巴了一下眼睛,也觉得这年轻人真真是有趣之极,这是想拿顾家来巴结东镇抚司,让东镇抚司来决定顾家的下一任家主人选,这奉承巴结的手段,可真是高竿得教人喜欢,嗯,值得学习。
“范某哪有什么见识,倒是我家指挥使大人,才是知人善用,明察秋毫。”
这事儿哪有范九斤拍板的道理,当然得去请求翁成焕,至于翁成焕拿这个人选的决定权去玉妃那里怎么巴结卖好,就不关千户大人的事了,他就是个中间人,递个话儿,反正该他的功劳,指挥使大人总不会忘了他这一份儿。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沈碧空满意的以白水代酒,敬了范九斤一盏,千户大人也满意的以茶代酒,回敬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