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跟吕子川虽称不上太熟,但也相处过,哪里不知道他的本性,一下子就笑出了声,抬手一把将少年扶起来,道:“你这样子,朕看着倒是不习惯,今日咱们只叙家礼,不论君臣,你也别拘束,坐下说话。”
吕子川端着的表情顿时就是一松,但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顾凤寻,瞧着这位自称是兄长但按辈份应该算是他侄子的人,吕子川心里一个哆嗦,有种当真看到族兄的感觉,放松的表情立刻又端了回去,一本正经的对凌寒道:“臣不敢。”
家礼?他和西楚皇有哪门子的家礼可叙?
凌寒转头看向顾凤寻,抱怨道:“你瞧瞧你把这孩子吓的,都不见以前的机灵劲儿了。”
顾凤寻斜斜的靠在椅背上,懒懒道:“臣可一句话都没有说,陛下您召了他来,不说正事儿,只叙家礼,才是吓人的事,您可悠着些,把我这小弟弟吓坏了,臣可不与您干休。”
虽是一口一个陛下,但话里透着的亲昵感却比这屋里燃着的香还浓烈,吕子川又哆嗦了一下,看看凌寒含笑的眼,再看看顾凤寻慵懒自在的模样,突然间他福至心灵,大抵就明白这“家礼”是打哪里叙出来的了。
以后他该称皇帝为皇姐夫还是皇嫂呢?要不然,皇侄媳还是皇侄婿?
好吧,正经了没片刻,他跳脱的脑袋就将本性又给暴露出来了,得亏他只是心里想想,没直接问出来,不然待会儿等他的是“家礼”还是“家法”,就当真不好说了。
凌寒被顾凤寻几句话说的,心里有些发痒,很想问一问要怎么的不与他干休,只是这场合实在不合适,只好轻咳一声,面上表情也是一敛,正儿八经的开始询问那些金子的事。
其实早朝上,韩察已经说得很仔细了,不过凌寒知道,这里头虚头巴脑的东西太多,比如那些金子的来处,绝对不是从海上与几个小国兑换而来的,胡文敬没说实话,吕子川也没有跟韩察交待实情,越国夫人也不会把老底都交待出来,私底下必然还隐藏了些要紧的东西。现在,就看吕子川知道多少了。
吕子川揖揖手,道:“陛下明鉴,臣虽然没有参与海贸之事,但船行多远、运携什么货物却心中有底,这是臣私下记录的帐本,请陛下一览。”
就出一趟海,就能赚取西楚三个州郡一年的赋贡,扯淡呢。或许再过三四年,等越地拥有四五支船队,分批跑上不同的航线,再从西楚各地调运合适的物产当成商货贩运海外,或许能赚取到这个数目,现在,只靠三四艘船组成的船队,出海一趟跑了一条航线,就能获此巨利,真的是异想天开,也就是蒙蒙不懂行的人罢了。
凌寒看了足足一刻钟,暗暗算了一笔帐,就已是心中有数,这海贸利润确实可观,以越地的贫瘠,好容易凑出来的几船土物产,都能有六七倍利,若能贩运海外紧俏的货物,再有懂行的人操作,数十倍的利润绝不是妄想。越国夫人私心作崇,给西京画了张大饼,但这大饼并不是虚幻的,只不过是目前还达不到而已,但她若利用这张大饼向西楚索要支持,垄断货源,不用几年,越地势必腾飞,只怕会一跃而成为西楚最富的一地了。
而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些金子,既然海贸获利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金子,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越国夫人让人开采了金矿?”
凌寒看过航海图,记得清楚,孟七爷将有金银矿的海岛重点划出。金、银、铜、铁,这些矿藏在西楚都是绝对不允许私采的,一旦发现,必须报到朝中来,再由朝中决议开采事项,越国夫人胆子不小啊,竟然敢私采金矿,她想干什么?
吕子川应声道:“绝对是。”
凌寒沉下脸来,冷哼一声,道:“她想干什么?”
顾凤寻轻笑一声,道:“越国夫人一向心狠手黑,权欲极重,这并不奇怪。”
有了金子好办事,海图上既然标出了金银矿来,她不下手才怪了,连掩盖的借口都找得挺好,这么多金子献上来,便是要获得更大的权力,更多的支持,还能收买一些西楚朝臣,好处多的数不清。对于一座金矿来说,这二十车金子连九牛一毫都算不上,怎不值得她图谋一把。
只是越国夫人唯一失策的是,她没有了解吕子川的底细,以为他不过是个会造船的少年,走了顾凤寻的门路在海安州市舶司里面镀金,若她知道吕子川是在三吕之地长大的,对海贸的事情再了解不过,恐怕就绝对不敢让吕子川留在市舶司里了。
这下子老底被掀了个透,越国夫人怕是要倒霉了。
但眼下凌寒却不并能处置越国夫人,这二十车金子可以说缓解了西楚的燃眉之急,至少朝中没人会再跟他嚷嚷没钱办事了,而且金矿之事,也不能对外宣扬,否则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要治越国夫人,也得另寻其他合适的理由。
所以和顾凤寻讨论过此事之后,凌寒就暂时放下了,只派人秘密给韩王妃送了信,越国夫人暗地里这么大的动作,韩王妃是一无所知呢,还是知情不报?
韩王妃还真的不知情,她若知情,怎么也不可能让越国夫人这样做。事实上,自从永宁公主出逃之后,韩王妃就一直在盯着永宁公主暗地里的那些势力,费了许多心思才一一清除掉,而越国夫人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把这些容易得罪人的破事一股脑儿的扔给了韩王妃,趁着韩王妃无暇他顾的时候,才动起了金矿的主意,玩了一手瞒天过海。
收到密信的时候,韩王妃大惊失色,再私下派人一查,越国夫人纵然在越地权势再大,但比根基却还是要输韩王妃一筹,韩王妃身为越国公主,原来的越国宗室天然就站在她身后,想当年谢谨言和越国夫人内外联手,也不过是与原越国宗室搏了个分庭抗礼,连晋王的教养权利都让给了宗室,才换取到谢谨言在朝事上的只手遮天。
虽说那时候宗室里有个抗鼎的忠王在,忠王死后,原越国宗室的势力就大幅度消减了,变成了一盘散沙,可眼下谢谨言也不在越地,越国夫人不过是一个人,而原越国宗室的残余势力却自发的站到了韩王妃一方,总之两下里一平衡,越国夫人和韩王妃掌握的势力大抵还是能斗个旗鼓相当的。所以此时韩王妃存心要查,自然是一个查一个准儿,无论越国夫人做了多少遮掩,有些痕迹总是抹不掉的。
韩王妃气得脸都白了,但还是按奈住心情,没去揭了越国夫人的皮。既然西楚皇是秘信来问,就表示暂时不会追究此事,她对西楚目前的局势也清楚,天大地大,能拿出钱来的最大,越国夫人就是窥准了这一点,有恃无恐。
现在她能做的,不过是两件事,其一是把越国夫人盯死了,绝对不能让越地乱了。其二就是连夜给凌寒上了一道请罪的密折,越国夫人能干下这种事,与她的疏忽不无关系。
凌寒倒是没有怪责韩王妃,他心里有数,论心计手腕,韩王妃差了越国夫人好几个段位,唯胜在有原越国宗室支持,和韩王妃自身也是个极有坚持的人,守得底线,做人做事都稳得很,所以他才用她去制衡越国夫人。一直以来,韩王妃也做得不错,纵然这次失察了,他也不会怪她。
只要韩王妃能帮着稳定越地局势,那就是最大的功劳,其他的,都可忽略不计。唯一担心的是,人心易变,如果这件事韩王妃和越国夫人是有默契的,那么凌寒就必须将两个女人中的一人,叫回西京来,另派他人去稳定越地局势。幸而韩王妃并没有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