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赐的话语一出,堂上的所有人都唏嘘不已。樊穆更是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直接跪在地上大嚷:“陛下圣明,欺我樊穆可以,可是触怒神龟乃是犯了天地之大忌。”
何皇后更是怒火中烧,一下子站立起来,猛挥广袖,怒斥道:“大胆杨赐,目无朝廷,黑白不分,偏袒妖孽,看来,比妖孽更可怕的是人心叵测,好,既然对王美人那么钟情,本宫就成全你们,来人,将妖孽带到暴室(注)焚烧死,将杨赐打入大牢,鞭挞三百,速速处置。”
望着何皇后盛气凌人,怒不可遏,本来就没有什么主见的灵帝,也只能听任事态发展。
两位侍卫上前挟持住王美人,正欲带走她之际,只听一声浑厚老者的声音传来:“放肆。”
众目之下,董太后缓缓走上堂前,满头银丝梳理的一丝不苟,后脑发髻上插着的和田玉龙首簪子,一步一摇晃,威慑力顷刻让众人缄默,俯首。
董太后登上大堂,正襟危坐:“你们都听着,只要老身一日还在这世上,这朝堂之上,就没有皇后说话的份。”堂上鸦雀无声。董太后看了看被侍卫押着的王美人,转身对灵帝说:“身为皇上,你就是这样看着你的爱妃,一个怀着你的骨肉的女人遭受如此羞辱不成?”
灵帝自惭形愧,颔首不语。
董太后又转过头去问樊穆:“这位樊贞人,老身好奇,你可否告诉老身,这王美人究竟为何方妖孽?”
樊穆支支吾吾了几下,答道:“启禀太后,此妖孽乃…..乃终南山一位隐士豢养的白狐,因不守戒律,逃下山来,潜藏皇宫,狐媚皇上,祸国殃民。”
董太后点头,继续道:“好,那烦请樊贞人将这妖孽打回原形,在皇上面前现现身,也让老身和诸位众臣心服口服,如何?”
却见那樊穆,眨巴着眼睛,拽着一堆龟甲道:“小人有急事告辞,还请太后,陛下,皇后多多保重!”说完,匆忙向着宫外疾步而去。那两只大鸟,见主人走了,也慌张的扑腾着翅膀飞出了崇德殿。
一位大臣想要拦住樊穆问个究竟,却听董太后说了句:由他去吧。
何皇后也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她冷冷的道:“皇上,恕臣妾告辞,臣妾千辛万苦将贞人请入宫中,除妖降魔,如今,这妖非但没有除去,还将贞人气走,臣妾担心宫里将会有灾难。陛下要多保重。”说完,气呼呼的走出了殿堂。
王美人自是千恩万谢了董太后,一弱女子,唯有绢帕抹泪。
“王美人不管是人是妖,已经身怀六甲,怀了皇上的孩子,老身也想在有生之年,希望皇上子嗣成群,宫里人丁兴旺。这大汉宫里,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些灵气.....”董太后自顾自说着,颤悠悠的也离开了崇德殿。
众臣也做鸟兽状散去,唯有灵帝一人,独自坐在龙榻上,呆呆的望着空荡荡的大殿。
.......
秋者,万物成熟之初也。长秋宫,曾是高帝居之,后为皇后所居。故以名焉,以宫称之。
何皇后余怒未消的回到了长秋宫里,董太后处处与自己作对,自己精心设计的棋局被搅乱了。
八哥鸟见皇后回宫了,欢腾的倒翻着跟头,奉承着学着人语:皇后万福,皇后万福……
何皇后气不打一处来,“啪叽”向那八哥抽了一下,八哥自讨没趣的没了声。大长秋李英拿了一把扇子来,一边阿谀的为皇后扇着风,一边宽慰道:“皇后,消消气,消消气,犯不着和那狐狸精一般见识,皇后凤体多保重。”
何皇后靠在榻上,自嘲道:“看来,这宫里还是没有本宫说话的份,本宫身为皇后,却连处置一位嫔妃的权利都没有。”
李英向来察言观色,便说道:“娘娘,恕小人多嘴,娘娘就是脾性太急,娘娘若是多点深思熟虑,凡事从长计议,比起那位怀了孕的狐狸精,娘娘缺的就是火候。”
李英原本男儿身,少年时因家贫被带入宫中阉割,成了一名宫里的宦官。随着时间流逝,李英男人的特征消失殆尽,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一份阴柔之气,又会揣摩皇后的心思,因此深的何皇后的恩宠。
他见何皇后愁容满面,便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娘娘虽贵为皇后,可是娘娘身边就是缺少一些说话有份量的重臣,虽然赵常侍张常侍愿意为娘娘说话,可毕竟那两个是个见风使舵的主,而且对皇上是言听计从。”
何皇后插了一句:“那按你说,本宫该怎么做?”
“娘娘身旁,一定要有你们何家的人。娘娘的兄长何进,如今在颍川做太守,如果能够招回宫中,掌握朝中兵戎大权,那…..娘娘就是如虎添翼,有了左臂右膀,娘娘还怕在宫里没说话的份?”
何皇后眼睛眯成了条缝,调侃道:“谁是我的左臂,谁又是我的右膀呢?”
李英柔媚起来,眼眉多了几分轻佻:“那还用问,奴才当然是娘娘的右膀,至于左臂嘛,何大人才是娘娘的人选。”
何皇后哈哈大笑起来。
李英甚是得意,自己总能在娘娘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谋献策,正等着娘娘美言几句呢。
何皇后突然收敛了笑容,道:“其实,这一招,本宫早已经想过,只是被你李英说穿了而已。”
李英耷拉下脑袋:“那就算奴才白说了。”
何皇后噗嗤笑出声来,何皇后要的也正是李英那副奴才相,她才得到满足。
何皇后想到了那位樊穆,露出了不屑神色:“那樊贞人,我还真以为是个人物呢,哪知道居然都对付不了一个老太婆。”
“请娘娘恕罪,奴才这次也走眼了,还好没给他赏钱,连个老太都应对不了。”李英说着,嘴巴贴在了何皇后耳朵“奴才下次为娘娘挑个娘娘喜欢的人物。”
何皇后听了,眼眉轻佻起来,她看着涨红了脸的李英,低语道:“伺候本宫花汤浴。”
“诺,奴才这就去张罗。”
........
翌日,何皇后用了早膳后,对镜梳理红妆。想起昨晚与李英的缠绵悱恻,何皇后的双颊绯红一片。李英自是比皇上风情的多,只是这偷腥的感觉,总是掺杂着一丝惶恐与不安。
对啊,李英说的没错,虽然身为皇后,可何家的势力还是单薄,自己虽然能一呼百应,可是何皇后心里清楚,这宫里究竟有几个是对自己真正臣服的。
她想到了远在颍川郡的哥哥,更想到了还在宫外的儿子刘辩。何皇后有些惆怅,她意兴阑珊的在漆盒里拿起一串红玛瑙珠子,挂在了脖颈上,这让她暂时忘却了烦恼。
有下人禀告道:“颍川太守何进大人求见娘娘。”
何皇后心中暗喜,连忙整衣接待。
见兄长还是健硕如常,何皇后笑着道:“兄妹就是兄妹啊,我刚才还念叨着兄长呢,这兄长就到了。”
“颍川太守何进拜见皇后娘娘。”何进施了礼。
“不必多礼,自家兄长,快请坐。”何皇后笑言。
“许久未见妹妹了,妹妹还是美艳如花。”何进看着自己的胞妹。
宫女端了果盘,零食等上来。
何皇后则亲自为兄长煮茶。
“颍川郡的旱情如何?”何皇后一边熟练的将一块茶饼冲了沸水,再将那小銅壶搁在了一张低矮的小铜炉上,炭火嗤嗤地舔着銅炉,将那銅壶里的茶叶,翻滚散开,阵阵茶香扑鼻而来。
何皇后为何进倒了一杯色如琥珀的茶水,再往茶里添加了葱沫子与姜沫子,递给了何进。
“来,兄长,趁热快吃了这茶。”
“好香的茶。”何进端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颍川也一如京师,连日来滴雨未下,土地干涸不少。哦,我还回了次南阳…….”
见兄长提起了老家南阳,何皇后脸上立马闪现出了光芒:“老父还好吗?”
“老人家还算健康,只是行动诸多不便,老朽也。”何进与妹妹寒暄着,吃着茶。
何皇后为哥哥挑了个大个的紫葡萄:“尝尝这葡萄,西域进献到宫里的。”
何皇后自然对自己娘家人是百般殷勤。自15岁入宫,离开了老家南阳后,何皇后就没有再见到家乡父老,如今哥哥的到来,也让何皇后想到了家乡的一些往事。
何皇后问道:“今日兄长来妹妹这里,一定有事商量吧。”
“正是,辩儿今年也有五岁了吧,我记得小时候辩儿出生的时候,见过他,一晃已经有五年了,辩儿不知是长高了还是长胖了?做舅舅的,都快忘记他的模样了。”
何皇后见兄长提起了儿子,眼眸里闪出了一丝母性的柔情:“我也有四年未见辩儿了,自宫中嫔妃们为陛下生下皇子屡遭夭折后,有高人指点,让辩儿一出生就寄养在道士家中,如今,辩儿在史道人那里,这一住就是五年。我也很挂念辩儿,有时做梦都会梦见他…….”
何进想了想:“皇妹可想过没有,是时候将辩儿接回宫中了,辩儿身为皇长子,不应在民间久留,让辩儿早日回宫,让他学习天子的礼仪和治国之道,恕哥哥直言,民间到处流言蜚语,说皇上会立那位王美人生的孩子为太子,因为皇上宠幸那位王美人。这些谣言,也传到了颍川郡,我听了自然不是滋味。”
何皇后站立起来,眼睛露出了不善神色:“那狐狸精,晾她也没有这个胆量,上次就差点一把火烧了她。兄长放心,辩儿乃皇长子,虽暂居道士家中,可他的皇长子身份是朝廷公认的,那狐狸精即便能生龙产凤,但毕竟只是庶子。”
“妹妹所言极是,但是妹妹别忘了,废长立幼的事情,在宫里时有发生。先祖武帝不就是立了李婕妤的孩子刘弗陵为太子吗?”
何皇后正色道:“我原本打算让辩儿继续留在史道人家中,再过两年接他回宫。可如今看来,这宫里不太平,兄长说得对,辩儿也该回宫了。”
“皇后英明。”何进拱手称赞。
何皇后沉默片刻,傲气的说道:“咱们何家,再也不是当年在南阳以屠猪为生的何家了。我要让辩儿回宫,也要让兄长入宫。”
何进听了此言,为何皇后斟了满满的一杯茶,恭敬的递了上去。
长秋宫里,茶香漫漫兮,妇人巧舌兮,汉之未央兮,国将不济兮。
注:暴室,即宫里染坊,干粗活的地方。